“你妈怎么又想着要来接你呢?”对于冷小姐父母的行为,我实在无法理喻,好似替她生了一肚子气。
“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接我,并且是回她的家。但我内心是挺高兴的,我甚至都没有和桂芳二妈道别只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就匆匆走了。”
“我说嘛,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你妈听说了你的遭遇,她不会心疼。”
“在我看来,呵呵,并不会!你太高估人性了,或者说你对人性存在某些误解。你知道我回到城里,住在她家被她骂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冷小姐冷笑了一声,还没等我回答就说到,“每当我烦她眼睛时,她就会骂我是妓女,说我以后嫁不出去,没人要!”
“啊,不会吧,这是人说的话吗!”
“谁知道呢,我当时真的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被她这样瞧不起,我难道做错什么了吗?还是她生来就那样泼辣没素质?我不知道。我记得有一次,家里的厕所里不知道谁拉了屎没有冲,反正不是我,多半是我弟拉的,她看到后,二话不说,冲过来就给了我一耳光,我问她为什么打我。她说我不冲厕所。我说不是我,她说,不是你是谁,你这个乡下长大的孩子。”冷小姐说着自己荒诞的遭遇,对着我又笑了笑,似乎要告诉我,她对这些遭遇早就习以为常。“你知道吗,在她看来,乡下人只有乡下人拉屎才不冲厕所的。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就因为我是乡下长大的?直到后来我搬到我爸家和奶奶住时,我奶奶才告诉我,可能是因为我爸没有给她钱的原因。”
“什么钱?”
“我妈得知我爸要分房子,就敲诈他,问她要六千块,说是她以前也住过那里,本应该也有她一份,就算是离婚了,孩子也有一份,孩子也属于她的一份,所以她要分钱。”
“后来是你爸付清了六千,你就搬过去和你奶奶住了?”
“才不是,自始至终我爸都没给那钱,房子最后也没分到。我和大姐那阵都是大女孩了,学校的房间不够住,我爸就搬出去租房子住了,我和大姐和奶奶住在那个旧房子里。”
人的习性是多么顽固啊,纵使知道问题的所在,却不愿意改变,或无力改变。但冷小姐在读中学的那年绝非如此,她像是春雨后的野草,鼓着劲要往上冒,要向周围的参天大树看齐,茁壮成长。因为住校的原因,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生的自由,尽管同学们的早餐都有鸡蛋,她只有一个馒头,尽管同学们都有换洗不尽的漂亮衣服,她只有两套不合身的校服。而她每一天却异常的开心,因为她早习惯了不公平的待遇,习惯了异样的眼光。后来她竟发现,那些异样的眼光并非全部是恶意,其中有些带着爱慕,有些带着喜欢。
冷小丫的样貌随着身体发育而越发地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读初一那年,冷小丫收到了好多情书,有同班同学写的,有同级的学生写的,还有高年级的学生写的。情书的内容千篇一律,但她都会偷偷地拆开来看,她挺享受被人爱戴的感觉,尽管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并不回信,只是把信收藏起来,放在寝室的衣柜里。她知道,对自己而言,每攒一封,就多一份喜悦与自信。当然,靠外界给予的满足感只是一种虚荣,很容易久被剥夺与掳掠。那时的冷小丫并不知道这一点。当她成为所有男生追求的对象时,同时也成为了全部女生所嫉妒的对象。逐渐地,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在校园传开,有人说她同时和多个男生谈恋爱,又有人说她喜欢女生,有人说她是没有父母的孤儿,又有说她是学校领导的亲戚。这样众矢之的的感觉让她觉察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悲。
有一次课间活动,学校的广场上围了一大堆的人,他们人手拿了一封信,是冷小丫收藏在衣柜里的情书,被室友偷出来作为审判冷小丫的罪证与判词,在广场上一一宣读。他们的声音时而故作深沉,时而尖酸刻薄,俨然一副道德法官的样子。冷小丫看到羞得满脸通红,她本应该转身离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着好好哭一场,但那段时间累积的自信不允许她逃离,她毫无畏惧地冲进人群,去抢回自己本就来之不易的荣誉。同学们见她来抢信,戏弄的气氛更加强烈,特别是冷小丫的室友,举起信,跳着跳着喊:“大众情人来了,大众情人来了。”用挑衅的口吻以博取围观者的注意。冷小丫看是室友,心中怒气更盛,直接往她身上扑去。两人纠缠到一起,对方没有丝毫愧疚不适的反应,毫不示弱地扯住冷小丫的头发,好似在为全校女生打抱不平。冷小丫拼命地挣扎,只顾要抢回属于自己的信,却没有留意她的头发被抓得炸开了花,衣服被扯得露出了双肩,校服的开口在双乳边来回磨蹭。
“快看看骚货的奶子。”围观者看得哈哈大笑,似乎找到了学校里唯一的乐趣。冷小丫听到这话,满脑子开始浮现出各种流言蜚语,像是暴雨砸上她的脸庞。她不知道该如何做,下意识地张开嘴,往那只拿着信的手咬去。室友被疼痛惊醒,一脚将冷小丫踹开,退到人群中,把信揉成一团,恨恨向冷小丫砸去。气愤地骂到:“拿去吧,妓女!”
妓女,不足十四岁的冷小丫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成为妓女。她蹲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哭泣,并非是因为自己受到了欺凌,也并非觉得自己感到委屈,那一刻她只是觉得,哭泣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武器。
确实,围观的人群逐渐被哭声驱离,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一个男孩子走过来,拾起地上的信,小心翼翼地剥开将纸张展平,又叠得整整齐齐后递给蹲在地上抱头哭泣的冷小丫。冷小丫没有抬头看是谁,收住哭声后接过信,了无生趣地展开,闪闪的泪花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喜欢你”几个字上。
湿漉漉的世界原本是如此平铺直叙,为何又要添几分扑朔迷离。冷小姐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称为妓女,但她已然明白,自己的那份自信是多么的讽刺和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