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无数只老鼠在你身上爬动、触嗅、啃咬的感觉吗？”冷小姐一字一字说着，仿佛在和过去的自己对话。“算了，你是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的，我无法体会这种痛苦。你那个所谓的二爸真的不如一只畜生。”
“畜生，哈哈哈，我才是他手里的畜生，甚至不如一只畜生。”或许是对世人无法理解她所受到的痛苦感到无奈，冷小姐冷笑了一声。“那阵起，我就明白，漂亮的外貌原来是一种罪过。那一段时间我特别害怕，我跑到到隔壁院子，躲在那位帮我洗衣服的刘爷爷家。他问我是不是又挨打了，我只会摇头，什么也不敢说，我只求他给我一碗饭吃，并且不要告诉我二爸。”
“就应该报警抓他！”
“抓了他，我又去谁家过活呢？我不可能一直躲在陈爷爷家，我必须得去读书，只有考上了初中，我才能脱离他们，脱离农村。我那阵只想着，我再也不要在大冬天里给他们洗衣服了，再也不想因为手上长着大冻疮而被同学们当做笑柄。”说着，冷小姐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一根棍子，一根好粗好粗的棍子，我只要不听他的话，他就用棍子打我，还不给我饭吃…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如果不是刘奶奶偷偷塞面馍给我吃，我想我肯定在十一岁那年就饿死了…”哽咽的声音再也憋不住内心的委屈，她放声哭了起来，“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城市的夜空又炸开了几躲烟花，却不知道在庆祝什么。这个世界好荒谬，苦难和幸福乱交错。该如何安慰呀，陌生人，一说出来，尽是熟悉的人生。
“你可以抱抱我吗？”冷小姐忽然提出一个令我手足无措的要求。
“嗯…当然，当然可以。”我蹑手蹑脚地上前几步，张开臃肿的双臂。冷小姐抬头看了看烟花，又看了看我，同样是蹑手蹑脚地靠入我怀里，她依然抽泣着，委屈得像一个小孩。她的身体如同一颗冰块，瞬间稀释了我全身的温度。
楼顶墙沿的风呼呼地刮着，看着身旁的万丈虚空，不知为何，我有一种想与她一起跳下去的冲动。片刻，我松开了她，并及时停止了自己奇怪的想法。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到：“你真的很美。比天空的烟花还美。”
“再美的烟花也会往下坠，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烟花会凝固在夜空中吗？我想不会的，即使能，凝固在夜空中的烟花得多寂寞啊。正思绪着，我包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打破了面面相觑的尴尬。
“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电话那头传来妻子怒吼声，问得我莫名其妙。“大过年不回家，还说自己在加班，看把你委屈得，跑去幽会小情人！”
“我…我他妈的在值班，幽会个屁啊，神经病！”我平生最恨别人污蔑我，有关声誉，我必须向妻子表示自己严肃的立场。
“对，我是神经病，我如果不是神经病我怎么会嫁给你！不用抵赖，幽会没幽会你自己心里清楚，另外请你在幽会的闲暇时间看看微信信息！”说完妻子挂了电话。
我急忙打开微信，妻子的消息框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片黑色的夜景，远处有熙熙点点的烟花，近处有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我放大一看，隐隐约约能够看出，那个身材高大且深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的男子正是自己。我呆住了，“她怎么会有现在的照片？”疑惑瞬间充满我的脑海，更切确地说是，脑子一片空白。
“你没事儿吧？”冷小姐看出了我的不安。她的声音带有一丝的关切，温柔而甜蜜，将我从恍惚中拉回来。我朝着她歉意地笑了笑，转身冲到照片拍摄视角的位置——楼梯出口处。
出口处装的是声控灯，刚行至，一个烟花爆炸声震亮了门内的一切。空无一物，只有从一滴滴的血迹延伸到楼梯下方，我顺着楼梯跑下楼，电梯口依然没人，没有任何动静。血迹一直延续到电梯门口，这让我惊讶，冷小姐流那么多血，不会有事吧？当然没事儿，刚才不一直好好的吗？我回忆了一番，除了血迹，在她身上没有看到任何伤势的表现。尽管如此，地上的血上依然让我感到惶恐不安。我伸手去按电梯按钮，准备追到楼下看个究竟，手刚触摸到按钮，却发现手上沾满了血迹。“她可是来自杀的！”一想到这，一种不祥的预感浮出脑海。“不好！”我转身往楼上跑去，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打开那个困惑的聊天窗口，给妻子发去信息，“事关性命！”
冲出楼梯口的那一刹，我就后悔了先前下楼的决定，屋顶墙沿旁空无一人，我用目光搜寻整个屋顶周围，慌张地沿着墙沿跑了一圈，空荡荡一片。冷小姐不见了，我的脑子再次陷入空白。我来到冷小姐和我谈话的墙沿旁，踮着脚往楼下看，然而，除了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冷小姐就这样被黑夜所吞噬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滋味直冒鼻尖，是愧疚感，更是罪恶感，瞬间填满了我所有情绪。
“你要做什么！”我拨通了妻子的电话，不等她说话既愤怒质问到。“我在工作！我在工作！那女的要自杀！我是在劝他！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对着电话怒吼，像是要把冷小姐的死因归咎于妻子。“你到底要做什么？偷拍我做什么，人没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失去初恋的孩子。
黑与白大概是混沌时期最原始的状态，若不然，无尽的黑怎么能衍生出光明，我想，死去的情景大概也会如此，黑白颠倒、撕扯、分崩离析。此时此刻的我不知道自己是白还是黑，只感觉周遭陷入了深深的死寂，如同万丈深渊，如同冷小姐落入虚空两耳无声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