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懒于与人打交道的缘故,好长一段时间,我蜗居在家中不曾出门。家人常劝我出去走走,说起码的光合作用还是要有的。可我害怕出门,更害怕逛街,因为一旦迈出家门,整个身体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在我看来,就是一道很难的选择题。当然,人生充满了选择,譬如,面对家人和多方面压力的情况下,我必须选择出一次门。
至于手头的工作能提前做完,至于天气实在还不错,只要老黄历上没有写着‘忌出行’,那么,我想,我还是可以出去逛逛的。
或许是我平常出门太少,或许是这个城市变化得太快,在大街上瞎逛的我居然迷路了。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试图找个人问路,却忽然听到一阵汽车喇叭的声响。我随着声音的方向扭头一看,原来是一辆大奔驰轿车冲我狂按喇叭,心中感叹:“现在的暴发户真是越来越多”,在我认识的亲友里,记忆之中是没有哪位富裕得能开上奔驰轿车的,我也没有挡住他的车道,自然也就没有理会他。可喇叭声越发频繁越发大了起来,我再次回头,车窗伸出一个脑袋,脑门皱着厚厚的皮疙瘩,脸蛋的赘肉至少一尺长,肥头大耳的样子喜出望外,满口黄牙的大嘴不停喊着:“黑娃,黑娃!”
他这么一叫,把我叫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我小时的绰号呢?心中疑惑,想必一定是认识。于是我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脑海中却没有任何人物模样能与他这般非人类的长相相匹配。这让我有些尴尬,只好上前歉意地问到:“请问您是?”
“你这小子,真把我忘了!我是三元!元三啊,小时候一起偷地瓜被打的,不记得了吗?”
“噢,噢…噢!是你?真是你么?”这着实让我惊讶万分,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上前握住他的手说到:“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一直以为…,以为你消失了。对,对,对,你眼角的这颗痣我记得,可除了这,其他的都变了。”
“变胖了,是吧?哈哈哈,是啊,一切都变了,变了啊!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三十年后居然在这里碰见,真算是他乡遇故知呀。”说着,他推开了车门。
元三,我儿时最要好的伙伴,在他消失的那一年,也就是三十年前,我们刚好十岁。他的消失并非是孩童的分别,而是真正的失踪。那年怪异的事情,至今依然让我匪夷所思。
我们的家乡在成都西郊的小山村。这山,算不得山,无非是个小土坡,俗语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山有坡也有崖,有树也有林,山鸡,野兔,也都能时常看见。小山被一条唯一通向城里的路拦腰斩断,左边被当地人称为相如山,右边称为文君山。山的得名据说来源于文君相如的故事,至于故事内容我就不怎么记得清楚了。只记得那年夏天的天气特别热,热得我们那帮孩子好多夜晚都睡在一个宽宽院坝里。
我们住的那个院子有上百人,每家的房子都绕着一个院坝修建,院坝面积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大人们白天在这里凉晒粮食谷物、衣服棉被,晚上在这里乘凉、聊天、吃饭。孩子们则在这里玩球、过家家、跳皮筋、玩纸牌、网蜻蜓、捉迷藏、数星星等等,各种玩法层出不穷。院坝周围的房子每家每户都是相通的,从东头的门可以一直走到西头的门,对外人来说,这绝对是个迷宫。小时候曾听老爷爷讲,老祖宗修建房屋时是根据什么九宫八卦图来建造的,还说在国民党抓壮丁时就被困与当中,最后无功而返。
怪异的事情就是从那年端午节开始的。按照风俗惯例,端午除了吃粽子、挂艾草外,每家的孩子头上都要涂抹雄黄。有说是辟邪怪的,有说是驱蛇虫的,总之必须得抹。午饭后,我就顶着抹了雄黄的脑门去找元三玩耍。
到了元三家,他们三兄弟刚好吃完饭。元三有两个堂哥,年龄都相仿,因为住在大院,父亲三兄弟未曾分家,所以三个孩子的起食饮居也都在一起,感情也如同亲兄弟。三兄弟头上也抹了雄黄后,我们一起又找到了隔壁的陈麻子,一行五人,带着元二的小狗‘花子’,在迷宫里乱串。大人们吃过午饭都有睡午觉的习惯,由于我们的动静太过吵闹,于是乎,被这家赶到那家,从东边赶到西边。最后,我们不得不钻进院子后的大竹林。竹林很深,也有很多杂树参差不齐长在其中,林中没有路,大人一般不让孩子进入。一是怕小孩在这里玩火,引起火灾,二是因为这里蛇虫很多。
五月份的竹林里特别多鸟和鸟窝。打鸟,摸鸟窝这是陈麻子特别喜欢干的事,他身上随时都带着他哥哥给他做的一个非常精致的弹弓。只要见到鸟,他就拉弓打,见到窝,他就爬树掏。这天我们几个进竹林自然也就干这个来的。
进林不久,眼力极好的元大喊着:“猫头鹰!快看,那有个猫头鹰!”一边说一边指向竹林深处的树梢上。我们顺着手势看去,果然好大一只,估计是在睡觉,站在那一动不动。我们悄悄地靠近,来到一个土坑旁,不知道是谁挖了的土坑,地上遍满的小石子。我们每人手中拾起一个,一旦陈麻子的弹弓射击失败,我们就用石头扔,这有望提高命中率。麻子弹弓的技术确实不怎么样,弹出的石子从猫头鹰下方穿过。我们见此,急忙扔石头去打,高度却差之甚远。猫头鹰乱飞的石子惊动,拍拍翅膀,飞到了几百米外的树梢上停下。我们跟着它飞行的方向追去,到了那颗树下,地上依然有个土坑和很多的小石子,我们顺手拾起石头又向猫头鹰打去,依然没打着。它又飞到了几百米外的树梢上,我们又继续追赶过去,树下依然有土坑和小石子,我们依旧弯腰去捡石子,弯腰的瞬间,却发现了这里不止一个土坑,一个挨着一个,星罗密布。
就在这时,猫头鹰像似被树藤给缠住了,在树梢上拼命挣扎。大家一看,感觉有戏,匆匆地聚拢到树下,元三突然喊到:“蛇!快看。”果然,一条腿那么粗的蛇和猫头鹰纠缠在一起,翻来覆去。没过几分钟,两个一起掉了下来。落地的一瞬间,猫头鹰甩开大蛇,噗噗几声飞了起来。它拍打着翅膀,回头看了我们一眼,那张诡异的脸和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蛇从高高的树上摔下来跟没事一般,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我们这才看清楚,是条大青蛇。有听大人讲过,此蛇有毒,我们吓得立刻后退。蛇感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身体盘缩起来,尾巴左右晃动,嘴里吐着舌须。距离约有五米外的我紧张又害怕,低声地说:“怎么办,跑不跑?”陈麻子胆大,拿着弹弓就准备打,说:“你个胆小鬼,怕什么,弄死它,回去炖着吃。”另外三兄弟心里也害怕,畏畏缩缩地又退了两步。就在这时候,元二的花子突然冲了上来,冲着蛇不停地叫,大有龙虎相斗之势。
花子的出现,给大家都壮了胆。大青蛇却似乎吓破胆,逐渐退缩起来,它冲着花子气势汹汹地做了两个攻击动作,接着就掉头跑了。陈麻子怎可放过这条大蛇,捡了根树枝就跟了去。我们另外四人不甘落后,也冲了上去。青蛇的速度很快,追了有百来米,在一个土坑旁找了个洞,钻了进去。花子跟蛇跟得紧,头对着洞口也往里钻,洞口并不大,花子钻得很吃力,一阵乱踢后,还是进去了。元二喊道:“不好!我的狗。”
这时,大家像是自己钻进了洞,感到不安。元大见弟弟着急,安慰到:“没事,花子肯定打得赢那条蛇的。”
“屁,在洞外面能行,洞里面肯定打不赢的。况且洞那么小。”说完,元二凑拢到洞口,一声声地喊着花子的名字。
陈麻子也把头探到洞口,看了看,又用耳朵听了听,说:“没动静。不会是死了吧?”元二这一听,鼻子一酸,眼泪花就掉了下来。元三见二哥伤心,也上前安慰到:“乱说什么,咋可能死嘛,才进去一分钟。花子那么厉害,蛇在洞里连掉头的机会都没有。我们等等吧。”
似乎元三的话较有道理,元二听说后止住了眼泪。大伙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约有半个小时过去,花子依然没有出来,大家便商量用木棍探探洞里情况。陈麻子找了一根足有四米长的竹竿,往洞里探,竹竿进入一半时,就撑进不去了。陈麻子用力往内撑,却也没有动静。元二见此,不干了,说:“你这样要把我狗扎死的!”
“不会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里面是硬邦邦的东西。如果是你狗,肯定会叫啊,而且狗的身体也是软的啊,奇了怪!”元二赶紧把木棍接过来,自己也试了试,果真如此。
“会不会是洞在那里转弯了?”我对大家说。
“对哈,有这可能。”元三附会到。
“现在怎么办?”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我。
“让我想想。”我抓着脑袋,和动画片里的一休哥一样,思考起来。几分钟后,我兴奋地说到:“有了!我们可以在洞口烧火,用烟把狗熏出来。”
元二怕烟伤着狗,满嘴不情愿。元大则建议把洞口挖开,可是我们没有工具,回家去的话,至少要一个小时,父母这时也午休醒来,肯定不会同意我们把锄头、铁锹拿出来。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只好照我说的做。陈麻子身上带着火柴,大伙找来竹叶,堆在洞口点燃。竹叶的烟特别大,奇怪的是,洞口像是抽风机一样把洞外的烟全部吸了进去。这倒是正合了我意,我们不断地加柴,烟子也越来越大,可不管烟子多大,全部被吸了进去。起先我们还为烟子能顺利进入洞里感到高兴,后来都傻了,周围的竹叶树枝被我们烧完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洞里依旧没有动静,直到火自然熄灭。
大伙在洞口又磨蹭了个把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束手无策的我们只好回家。此时此刻的我们已不在关心花子进洞后为什么没有出来,除了元二以外,大伙都在讨论那烟雾到底为什么会进入洞里,进洞后的烟雾又跑里去了哪?并且一致认为这个洞穴有神奇之处。大家合掌起誓,洞穴是个秘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走出竹林,晚霞照着几个孩子的背影,忧伤且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