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人生总是要在挫折中成长的话,那么,猫的一生大概亦复如是吧!我从没有奢望过在富人家当宠物,更不敢奢想人类为我铲屎倒尿,甚至我都不敢设想自己能有一个固定的住所。我对自己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三天能吃上一顿饭,冬天能有个避雨的窝,就已经足够。后来一只老猫告诉我说,其实要做到这一点都很难。所以,我对自己的成长从来都处于悲观态度。并非消极,只是觉得如此一来,平添了许多惊喜。
在新主子的店铺里被老鼠围殴,算是我开始猫生的小小惊喜吧!那时,被咬得浑身是血的我早已忘记了自己有捉鼠能力,毕竟,从降生以来,我就压根儿没学过此项技能。倒是那一群老鼠在袭击我的时显得十分自信,直到今天,我依然对他们骄傲的眼神和威风的样子记忆犹新。老鼠的语言自然是不懂的,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发出吱吱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与鄙视。恼羞成怒的我趴在地上喘息,积攒了剩下的所有力气再次朝他们扑去。然而,冲上去的只是气概,身体根本无法站立。
老鼠没再理会我,它们四处寻觅着被我洒了满地的猫粮。地上的猫粮被扫荡后,它们爬上玻璃柜,玻璃柜的吃光后,又爬上壁柜。最后,一只老鼠登上财神爷的头,站在房间的最高处。它大概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不可一世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包括被击败的我。地上的、玻璃柜上的老鼠欢呼雀跃,如同庆功派对现场。站在最高处的首领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疯狂地扭动起肥硕的身体,享受着胜利带来的满足感。当它正如痴如醉跳着时,一不留神滑了脚,整个身子从财神爷头上摔下,砸在香炉上,香炉里厚厚的香灰夹带着火星顿时倾倒在玻璃柜中的茶叶里。
说来也怪,这老鼠像是知道自己惹了祸,一溜烟的,全部跑了。
红红的火星铺在干燥的茶叶上引起了青黄色的烟雾,发出奇怪的味道。烟子随着卷帘门下方的缝隙透进来的风越吹越大,不一会儿充满了整个房间。黑暗中火星忽闪忽闪,像是在呼唤力量,又像是发出警告,更像是给予黑暗的点点希望。希望不一会儿变成了火苗,随着纸屑、木柜燃烧,为这个黑夜带来唯一的温暖。
我再次挣扎着绳索,只为能向火苗靠得更近。这如同投奔母亲的怀抱,迫切且有迷茫。为何会有迷茫的感觉?现在想来,可能是吃奶那阵眼睛还未睁开,对前方即将获得的希望充满未知吧。我依稀地记得,母亲的奶头被我们四个小猫分别占有,尽管各得其主,我却总也找不到位置,每次吃奶时,全靠兄弟的屎尿气味寻找方向。这只是找到方向,并不代表我能挤进它们的队伍,享受奶水滋养。抢奶吃是勇者的游戏,我只能等它们吃饱后才能吃到几口,然而那时,母亲却又极不耐烦地将我甩在一旁。不过这样也算好,让我有幸避免了一场灾难。
那天大概是降生的第二周吧,我的眼睛刚刚能够看清事物,耳朵也是刚刚拥有听力。同往常一样,母亲刚躺下,大家就涌到她肚子下面,各自寻找各自拥有的奶头。我吃的奶头在母亲的最下方,虽然奶水少,但能吃上,就已非常满足。那天我的嘴刚碰到奶嘴,就被兄弟一脚踢开,我没看清楚是老大还是老二,再想靠近,再也没了机会。他们霸占了所有空间,并且双手双脚还不停的揉着、刨着、蹬着。我挪动弱小的身体到了窝的最边缘,等待他们吃饱后再上前一探希望。等了不一会儿,忽然一个人类冲着猫窝走来,伸手去抓母亲,母亲吓得起身就跑,三下两下跳到了窗沿上。人类没有摸到母亲,就顺手摸起了老大和老二。老大老二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喵喵地撒娇。人类摸了好一会儿才离去。又过了一阵,母亲回到窝前,她回来并没有同往常一样用舌头甜他们,而是张开大嘴,用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老大的脖子。老大奋力地挣扎,母亲松了口。刚丢下老大,接着又用双手擒住老二的身子,一口利牙再咬上去,鲜血四溅。如是反复几次,老二没了力气挣扎,脚蹬了几下就不动了。见老二没动静,母亲又将他拖到窝外,叼在嘴中,跳上窗沿,扔了出去。
至今我也没搞懂母亲为何会杀死老二,但无论是怎样的原因,绝不会是因为我受到欺负而对他进行惩罚。这一点我非常明确。所以,比起如此糟糕的经历,面对新主人店铺的火灾,于我而言并不算什么。我没有为火焰燃烧木柜发出的噼啪声感到慌张,更没有为呛鼻的味道而失措。那一刻我只想着能离火源更近一些,大概是我实在太冷的缘故吧,心中一直祈祷火焰能燃烧得更加猛烈,将那捆绑我的绳索烧掉,将那沉重的凳子烧掉,将眼前一切的摆设夹带着我初为猫的禁锢统统烧掉。
我就这么幻想着,直到失去所有知觉,昏死过去。
撬卷帘门的声音将我唤醒,接着闯进来一道剧烈的太阳光,将我的瞳孔照成一条直线。门一抬起,便冲进来许多人,包括店主人。店主人情绪非常激动,惊恐中带着愤怒,他没有顾忌旁人的劝阻,迈过烧塌的玻璃柜,走到已经被烧焦的财神爷塑像下,用手中的木棍焦急地在废墟中翻找。随着木棍的翻动,财神爷的座位下靠墙的最深处,飘起来许多纸屑。店主人见此,“哇”的一声哭起来。撕心裂肺地嚎叫到:“我的钱啊,我的钱!”
众人忙来安慰,消防队员进入现场开始调查起火源。一看到金灿灿的香炉,和围绕香炉辐射出去所留下的燃烧痕迹,消防队员立刻明白了起火原因,对着店主人说:“你每天在铺子上烧香吗?昨天晚上走的时候有没有将火熄灭?”
“我…我不记得了,平时我都在烧香啊,怎么会,香在香炉里!”
“会不会香炉打翻了呢?”
“怎么可能!难道有鬼不成!不会的…不会的,对,有可能,对对对,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只猫!肯定是那只猫给我踢翻的。”店主人这才想起我的存在。我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力气动弹,只能半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店主人也看到了躺在凳子旁边毛发被烧焦的我,他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你这只蠢猫,捉老鼠不会,烧我房子倒是有一手!”说着,冲上前来,一脚将我朝门外踢去。
红色的绳子断了。终于,终于我挣脱了捆绑在身上一切束缚,飞向又一个未知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