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男子一手举着刀，一手在刘海洋的衣服和裤子的兜里摸着，确实空无一物。男子有些生气，要求他将背包放下来。刘海洋一听说背包，忽然想到了母亲给的一千多块钱还在，心中顿时感到不安。他用手拉住背包的背带，站着久久不动。两个抢劫的男子一看刘海洋的举动，都明白了包里肯定有值钱的东西。远处的男子环顾四周再次确认没人后，冲到刘海洋面前将其撂倒。刘海洋翻起身子想要挣扎，另外一个男子一脚朝他腹部踢来，疼痛得他不得不放开背包，用手护住头和下部。两人拽下背包，用极快的速度打开，包口朝下将东西往地上倒，衣服、生活用品、十几张百元钞票、石头倾泻而出。洁白的寿山石落在地上的声音引起了刘海洋的注意，他奋力地扑了上去，用手紧紧地将石头按在手中。两个男子第一时间将钱抓在手上，见到刘海洋奋力地护住一样洁白的东西，晃眼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玉石，也立即伸手向刘海洋手中抢夺。刘海洋死死按住，嘴里大骂：“操你妈，抢老子东西，救命呀，救命呀。”
听到刘海洋的呼救，两个男子心里慌张起来，更是极其强烈地想抢到他手中的东西，于是对趴着地上的刘海洋拳打脚踢起来。可刘海洋的手没有丝毫的松动，只是大声地喊叫。一个男子见殴打并不能达到目的，心急之下，将手中的尖刀往刘海洋大腿扎去。一刀下去，鲜血喷涌而出，刘海洋的右手条件反射地去护住伤口，握着石头的左手终于被另一个男子掰开。两个歹徒将石头夺在手中一看，原来是一个痕迹斑斑的破石头，朝着刘海洋脸上狠狠砸去，揣着钱，转身急速往巷子另外一头跑了。
过了许久，血迹斑斑的刘海洋被几个戴着口罩的人发现。他一只手死死地拽着石头，一只手收拾着地上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将其装进背包，地上留了一大摊血。围观的人想过来帮忙收拾，但看到他没有戴口罩，又退了回去，其中一人扯着嗓门大声喊着：“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不…不，谢谢你们。”刘海洋虽然刚遭受了一顿暴打，但他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能去医院，不能报警。他找到一件内衣，将裤子脱下，咬着牙将衣服裹在还在流血的伤口处。围观的人看得害怕，并不顾及刘海洋的诉求，拿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这让刘海洋加快了包扎的速度，包扎完毕急忙穿上裤子，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支撑起来，扶着围墙一步一步往巷子外走去。
大概是没有戴口罩的缘故，没有人，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刘海洋前进的脚步。
饥饿、寒冷、失血，让刘海洋的身体很快变得虚脱。他拖着流血的腿，全身无力，嘴唇因干燥裂开了口，脸色苍白得发黑，眼神迷离，在大街上偏偏倒倒地走着。不知不觉，他走到一座桥下，高高的桥头拱起来一块空地，宽敞且隐蔽。为了不被路人发现自己，刘海洋打算在此处歇息一会儿，他吃力地穿过绿化带，翻过石栏杆，走到桥墩下。桥墩的内侧是一个凹进去的洞，里面堆满了垃圾和纸板，看得出来，这里曾有人住过。刘海洋也顾及不了其他，一屁股坐了上去。为了不让伤口继续流血，他用双手轻轻捂住腿上包裹的衣服，血浸透了衣服和裤子，染满了双手。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刘海洋并不知道，他所栖身之处的背后乃是成都名妓薛涛的坟墓，但见河边垂下的柳枝新冒出的嫩芽，他联想起薛涛所写《谒巫山庙》中的诗句，思维随着桥洞穿梭的寒风，游荡在巴山蜀地的千年长河中。 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朝他走来，女子周身古人装束，瓜子脸柳叶眉，蹙眉间流露出一份哀怨的眼神看着刘海洋潦倒之状。刘海洋吃惊地看着她，样貌和神态都像极了李小尹，刚要开口问，被对方止住。女子俯下身子，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张毛巾，在刘海洋受伤的腿上擦拭尚未凝固的血迹。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刘海洋忘记了疼痛，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女子沉默地低着头，专注处理伤口，身子和头越俯越低，直至刘海洋感到伤口一阵发痒。他凑近女子脸庞，透过半遮挡的发梢看到她正在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绽开的皮肉隐隐沁出血液，都被她一口接着一口舔舐干净。过了一阵，女子才察觉到刘海洋一直在盯着自己，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嘴角露出从未见过的微笑。
正当刘海洋沉浸于女子奇异的行为之中时，感到脚下的沙土颤动，随之传来轰轰的潮水声，声音越大，地面颤动的幅度越大。他禁不住将眼神从女子的身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河道的上方，一股洪流倾斜而下。奔腾的河水卷裹着石头和无数的垃圾朝着桥墩猛烈碰撞，激起的浪花形成了一大片雾气，笼罩着整座桥。坐在纸板上的刘海洋惊慌失措，急忙手脚并用向后退了几米。蹲在地上的女子却纹丝未动，洪流携带的疾风撩起她青丝如绢的头发与浅蓝的罗裙，像个仙女般伫立在刘海洋眼前。
“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女子站在风中，逐句吟诵着《牡丹》诗，泪从脸颊滚落而下。
洪水越冲越急，潮水越没越高，逐渐淹没到了女子的双脚，接着到了膝盖，接着到了腰部。处于较高位置的刘海洋伸手想要去拉女子的手，女子却不住地摇头，含着眼泪与绝望的眼神对着他不停摇头。只见她的头越摇越大，越摇越大，大到整个身子都无法支撑头的重量，最终滚落到洪水当中。头在水中依旧在摇摆，带动急湍的水流在河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水面的垃圾、河岸的柳条、零落的黄叶、新发的花苞统统卷入漩涡，犹如一个黑洞，要填进所有的时间和对错。黑洞中间忽然燃起了一团火，照着周遭一切透亮，在浪花拍打大桥所激起的水雾上画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彩虹，横跨在整座城市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