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革命接班人的李阿三——李村长,为了保障村民安全,以村委会名义宣布了几条规定:
一、全村男女老幼不得在晚上八点以后出门。
二、全村男女老幼白天不得独自上相如山和文君山。
三、全村各家各户无论白天或晚上,必须紧闭门户。
四、年龄在二十二之五十之间的青壮年于当天晚上到村办公室报到,听候村委会安排。
这临时的四条村规在村长多次宣读后,又以公告方式,贴在外公的牛棚上。接着,村长便踏着那又大又重,还嘎嘎作响的自行车赶往了下一个生产队。
作为一个小学生,我稀稀落落认得几个字,但不完全知道什么意思,问外公,外公只是摇头说,等到晚上八点,舅舅去村上就明白了。
公告一经宣读,院子里所有的人皆人心惶惶,胆小的村民都规规矩矩回到家里,闭门不出。胆大的则依旧在院坝喝茶纳凉,当然,都是壮年的男子,他们只是迫不及待地在那里等待,等待八点钟的到来。外公不属于胆小的人,但他对村长的吩咐可是言听必从,于是,我们几个小孩也都回到家中,焦躁不安地等待着。
晚上大概十点左右,二舅独自回到家里,一进门,全家老小都围了过去,外公没有见到和他一起到村委会的大儿子,问到:“老二,老大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究竟怎么回事。”二舅没有急于回答外公,回到门口,把大门上的门闩死死地扣住门扇,觉得不放心,又加了一道。他刚转身,像是觉得还不放心,则又找来几根粗粗的木棍,把门闩撑起,直到看起坚不可摧的地步才回答道:
“老大今天不回来了。村里刚说了,每家的男人轮流到村委会值夜,在相如山和文君山的山口站岗。每天一百人,老大头一天就被抽中,明天是我。”
“值夜?站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点告诉我!”外公按耐不住性子,以质问的口气问到。
“西边来了一群藏蛮子,说是在西边的牧马村抢了很多人家,还死了人,孩子也丢了不少。镇里的警力根本不够,上面的人通知各个村的村民自己组织民兵,守住村子的入口。”
那夜,外公和二舅谈了很久,起先谈些关于如何防备的安排,再后就谈起藏蛮子怎么怎么厉害,再后来又谈到他当兵的时候怎么进入藏区,怎么和藏蛮子干仗,再后来就是什么民族之类的问题。我们小孩子听不懂,也不知道什么藏蛮子,只当是一种妖怪似的野蛮人,要吃小孩子的肉的人。
到了第二天,太阳高照,在朗朗乾坤之下,确定不会有藏蛮子出现,院子里的人纷纷聚集在一起。讨论的无非还是昨天晚上外公和二舅讨论的那些问题。我在当中听到这么一个说法,说是藏蛮子在老家闹饥荒,跑来我们这里讨饭吃。我觉得这个说法可信,不然他们大老远跑这里来干什么嘛,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虽说冻不着,饿不着,但毕竟要像村长那样的人物来作客才有一回肉吃。是不至于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的来到像我们这的穷山村抢劫的。
不管怎样,我是上不了山,即使我深信那些藏蛮子不会加害于我们小孩子。可关在家里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我开始想念那条大水牛了。“如果它还在的话,岂不是也得关在家中?不上山吃草,岂不是要给饿死。饿死,对饿死。”想到这里,我兴奋得像是发现新大陆,“或许牛就是给藏蛮子给偷去的?因为太饿,偷去给吃了。”我欣喜若狂地跑去找到外公,对他说了我的想法。外公听后微微一笑,想了许久,说:“我们汉人,自古有一个规定,农耕的牛是不能杀的,若是杀了要被判刑。”外公说完就转身拾腾柴火去了。“然后呢?然后呢?”我追着外公不住地问,可他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这跟藏蛮子吃牛肉有什么关系?”然后,然后这便成为以后几天我都在思索着的问题。
后来我就不纠结这个问题,或许外公的意思是指藏蛮子也有不杀耕牛的习俗,嘲笑我无知的想法,或许是那牛根本不是藏蛮子偷的。我们三个孩子在被关在家中关得快生病了,于是我主动提出,要出去外面释放一下。龙哥和虎子当然同意我的想法,三人便偷偷摸摸地来到池塘边钓起虾来。其实养鱼的池塘里是没有虾的,不过我们不能钓鱼,这要是被大人知道,后果可能比被蛮子抓去还惨。但又不能去山上抓老鼠,更不能到山那头钓螃蟹。别无他选,就且打发时间,玩玩水也美不胜收。
烈日伴着蝉鸣搅扰着我们孩子那颗不安分的心,可是,随着一个雷鸣般响的巴掌惊醒了忘乎所以的我。外公从来没有打过我,甚至我都没有看到他打过谁,这天他狠狠的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不许出门,不许出门。为什么不听!难道大人们是给你们说着好玩的吗!难道说着是吓唬你们的吗!特别是你,你要是弄丢了,我怎么给你父母交代,他们把你交给我,我拿什么还给他们!龙娃子,虎娃子,你们两个自己去找一根树条,每人屁股抽十下…”外公对我们外出的行为恶斥一顿,没有听我们任何辩解,拿起龙哥找来的条子就给两人啪啪打去。我们当时不知道外公为什么那么愤怒,只知道自己的确是做错事了。后来听舅舅说,外公到村委会去开会。会上,李村长宣布了我们村头一个孩子失踪的事,另外还有一家屋里被盗的事情,并再三嘱咐大家,一定遵守那临时的村规。
村里恐惧的气氛使大家越发紧张,有值夜的男人回来说:“晚上在上头看到相如山那头有人群经过,三五十人的队伍在山下逗留,见到山上有人值夜就退回去了。”还有的说自己看到一个人身扛一个麻袋从山头翻过,他猜想那麻袋里装着的就是那个失踪的孩子。
外公在这种情况下责打我们三个是情有可原的,为了不让外公受气,更加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我们像乌龟似的老老实实地呆着屋里。舅舅把大门牢牢地加固了,钉上好几层木板,增加好几根巨粗的门闩,到了傍晚六点便早早关了家门。外公的房屋是典型的土屋,用厚厚的土砖砌成,上面用麦草盖顶。三间房子,三个客厅,三个灶房,中间有两块天井,因为是两弟兄,分家过后,大舅一家子住左边,二舅一家子住右边,外公外婆住两块天井的中间。这种结构的房屋便会有很多门,两道大门,两道侧面,一道后门。所以,每到睡前,外公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门的状况,才安心去睡。
“嘭,嘭,嘭!”
在嘈杂的门响声中,我被惊醒,起来一看,发现两个舅舅和外公都已经站在二舅房屋的侧门旁几米处,门被谁在外不断的推撞着,咔咔作响,撑着门的木棍被撞掉了一根,其他几根也晃动起来,大舅见势不妙,飞速地跑过去,捡起木棍又重新撑了上去,然后又迅速退回原地。这时,二舅的手上已经握着一把菜刀,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办?”
此时虎子,龙哥,舅娘,外婆都起来了,一团抱住,躲在灶房的角落。我则直接哭了起来。“跟他们拼了!”外公用颤抖的嘴说到:“怕他个屁,老子当年小鬼子都干过,还怕他藏蛮子不成。”说着,二舅手中的刀开始颤抖起来,大舅手中的棍子也颤抖起来,我的心,也颤抖起来。
恐惧饶彻着屋子的上空,让时间过得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