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四天的隔离、检查,刘海洋父亲与母亲排除有被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因床位紧张与病员源源不断地送入的缘故,院方要求两人立即出院,并回家继续自行隔离。出院时,医院未收取一分钱的住院费和食宿费用,此举让刘海洋母亲感到些许温暖,见到老伴时就不住地夸赞政府,不停地唠叨着以后要如何养惜身体。然而刘海洋父亲的咳嗽却并没有好转,频率反倒是更为频繁。
无论什么人,一旦进入医院,总会思虑一些人生最根本的问题,譬如生、老、病、死。刘海洋父亲活了六十岁,生病、住院也常有过,但疫情期间如此怪异的气氛令人产生的恐慌却从未遇见。这,甚至改变了他对生死的看法。他曾坚定地认为,生死都是自我的事,生命从来都是为自己的灵魂而服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是由自我的意志所定义,它可以灿若星河,也可以黯淡无光,长至永恒,短到好似从未来过人世。但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他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是为自己而活,人根本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甚至连生病、治病、病愈的资格都掌握在他人手中。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只是一种链接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媒介。它没有长短,没有起始,没有任何情感地舍弃一切意义。
“哎,时间过得真快,”刘海洋父亲咳嗽了几声,“儿子今天就三十二岁了。”
刘海洋母亲一拍脑门,才乍想起这一天是儿子的生日,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到:“晓得他今天有没有吃鱼糕噢,小时候每次生日都要闹着吃鱼糕,没给他买他还哭,哈哈…可能今天不会哭吧。”
“临走的时候说是两三天回家,是不是现在都在家里了?在家里会不会自己弄饭哟。”
医院被一道道的蓝色熟料薄膜包裹、分割,阴郁的色彩让老两口在院里昏头转向,折腾了近一天时间,才办理完出院手续。各种检查报告装一大口袋,谁也没心情研究上面的内容,只想着尽快离开,尽快回到家去。想到回家,刘海洋的母亲又是一阵沮丧,那间租来的房子哪算得上是一个家呢?想着不由眼睛湿润。
正当要离开,刘海洋父母二人被一个医生叫住,医生寒暄了几句祝福的话,又嘱托了一些回家隔离的注意事项后,将刘母拉到了一旁,从刘母手上拿过检查报告单的口袋,从中翻了几页报告出来,让刘母看。刘母顺着医生所指的病情诊断书上看去,字里行间屹然印着“肺癌重晚期”几个字。A4纸上那几个小小的宋体字,占据了刘母所有的视野,她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双脚一软,身体往地下瘫倒。医生急忙用双手将其胳膊托住,吃力且低声说:“你要坚强,你不能倒下。”
好一会儿,刘母缓过神来,看了看医生,又反复看了看诊断书,哑然失语。
“你看你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家人,我是建议你别告诉他,把这诊断书藏起来或给我帮你撕掉。”
“可是…医生,还有没有治疗的可能?”
“从临床经验来说,我不建议做任何治疗了,放疗化疗病人痛苦,而且只是暂时解决癌细胞扩散的问题,无法根治。况且,你看现在整个武汉有哪个医院能腾出一张病床来治疗这不重要的病呢?我的建议是不告诉他,让他开开心心地生活,说不定像有些得了新冠状肺炎患者一样,不知不觉就自我治愈了。”
刘母没有言语,默默地抽出诊断书塞进医生手里,转身满脸挤着笑容向老伴走去。
刘母搀扶着刘父回到出租屋小区,为了不让楼道的邻居听见咳嗽声,刘父上楼时竭尽全力按住咳嗽,逼得满身出汗。到了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塞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将钥匙插进锁孔。刘母见他无力的样子,接过钥匙,正要开门,听到门内传来熙攘的声音。“是不是儿子在家哦?”刘父听到声音,心情额外高兴。开门一看,屋内与过年前一样,空空荡荡,只是多了一股沉闷的消毒药水味。老两口也不感到意外,刘母进屋将衣物放在茶几上后去了厨房烧热水。气喘吁吁的刘父则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歇息,刚坐下,五只毛茸茸的小猫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朝他爬来,爬到他的裤脚,像是寻找奶头似地在他的脚上磨来蹭去。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