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诗里所说,去了的人总是要被淡忘的,来的人也将替代他的位置。人生一世,最后落得无非是一堆尘土。再隔多少年,这堆土也被梨做了田,墓旁的树木也做了柴。剩下的或许仅有丝丝凄凉。
上回讲到瘫子被我们几个调皮蛋丢在了坟场过夜。独自一人在呆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急得直掉眼泪。他用力的挣脱拖车,想靠半边身子爬回家,可哪有那么容易呢?看看坟场的坟堆那是高高矮矮连绵起伏,里三层外三层,加上周围又有很多田埂。要想靠一只手爬回去,对一个瘫痪人来说,似比登天。就这样,在他爬了不到两米远的距离时,天已经黑了。瘫子的家人见他没有回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左邻右舍都问个遍,也包括我们三个。虎子觉得我们玩得太过分,打算告知瘫子的下落,被我们拦下。“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一直到了深夜,瘫子的父亲放弃了寻找。对于瘫子,一个残疾人,弱智儿,父亲已经做到了最大的可能,也经常想过放弃,这次既然失踪,索性大家都得以解脱。心中并没太多的愧疚与伤心,也就不再继续寻找了。
瘫子在坟场哭了一场又一场,直到深夜,有个路人从坟场的不远处经过。瘫子见此,大呼救命。一激动,原本口齿模糊的他,叫出来的声音更是怪声怪气,“呀呀,啊啊”的,让路人到立刻紧张起来惊得掌心直冒冷汗,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瘫子见路人不但不理会他,还逐渐远他而去,心中更是着急,急得哭出了声音。路人听他一哭,全身感到一阵酥麻,心想:“难道是鬼哭冤?”,也来不及多想,直接飞奔而去,眨眼间人不见了。
瘫子又哭了一会儿才止住声,皎洁的月光照着他那鼻涕和眼泪显得是额外狼狈可怜。他又费尽所有的力气,找到长有杂草的地方躺下,闭上眼睛,干脆睡了。
在瘫子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拉他,睁眼一看,一个高大的黑影立在他面前,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打量黑影的模样,想知道到底是谁:“难道是爸爸找到这里来了?”可不管他把眼睛鼓多大,也无法看清那人面目,似乎黑影根本就没有脸。瘫子急了,骂道:“你他妈谁啊!想吓死我是不?王八蛋!”在他刚骂出这些话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纳闷着:“为何骂人时吐字如此清楚呢?”瘫子越想越高兴,感觉自己说话和正常人一样了,于是骂得更加厉害。黑影人也不理他,转身就走。瘫子见他要走,心中暗想:“莫非是怕自己不成?”一种从未有过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光骂还嫌不过瘾,便伸手去抓黑影人。他用手将自己的身子托起来,双脚往上一蹭,居然站了起来。他顾不及多想,一把抓去,扑了个空。黑影人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瘫子也跟着跑起来,可不管他跑多快,黑影人总比他快出半个身子,就这样一直跑到一个山崖边,黑影人无路可走。瘫子对其喊到:“这下你没得跑了吧?”黑影人也不理他,一步一步地后退到悬崖边。瘫子又一次扑上去,奇怪,黑影人突然不见了,他一个空扑落到山崖下。山崖非高,瘫子落了好久好久才着地,这一摔,瘫子醒了过来,原来是场梦。
瘫子第二天中午才被做农活的人发现,家人将他抬回家中,韩三问他为什么跑坟场去,他也不回答,问他饿不饿,冷不冷,也不言语。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过去了好几天,非但不说话,整天躺那里一动不动,饭也不吃,一口一口地喂他才勉强入口。逐渐家人意识到他可能是病了,赶紧到村里医疗站找来温医生给看病。村上的医生都是些半吊水,也就只能看看感冒、发烧之类的小病。温医生到瘫子家中把看许久,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便说是受惊吓,过几天缓过神来就好。胡乱开些清热、镇静的药,吩咐家人给吃瘫子喂来吃了。
瘫子家里姓韩,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三,当地人都叫他韩三。听周围人说,韩三的父亲原是个大地主,解放后被红卫兵给斗死,因为家庭成分原因,贫下中农都不愿意嫁给地主儿子,韩三打着光棍到40岁才有讨老婆的打算。文革后,由于年龄太大,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最后媒婆给说了一个神经有点问题的女人,匆匆娶回了家。这女人犯神经病也不是天天犯,譬如春天花开,秋天农忙,她就犯病,村里人都叫她傻姑。瘫子本名叫韩丁贵,在他三岁的时候患了一场大病,病后就成现在这样。韩丁贵变成了瘫子到是给家里人带了些富贵,在城里住的大伯二伯像是做了什么官,发了什么财,韩三忽然也跟着富贵起来,赶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成了当地的小康家庭。再后,傻姑又给韩三添了一儿一女,虽说有一档子不顺的事情,终究算是个幸福之家。
瘫子韩丁贵吃了温医生给开的药,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严重起来,连饭也不进。韩三实无办法,便将儿子送到了城里大医院。又过几日,韩丁贵,一个连腰都没撑直、话也没讲清一句的人,在他十五岁那年夏天离开了人世。
俗语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韩三潦草办完丧事后,还未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走出,他的九岁女儿突然变成了瘫子。这个事情瞬间成为了院里的一个热议话题,老年人说是家里中了邪,犯了风水,年轻人则认为是遗传病。再接着,韩三另外一个儿子突然像他妈一样得了傻疯病,整天嘻嘻哈哈,语无伦次。
短短几天,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韩三一夜白头。
韩三面对命运的如此摆布,日日灰头土脸地坐在门槛上发呆。一日,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韩三抬头一看,是大哥和二哥开车从城里回来。韩三把儿女不幸之事哭诉与两位哥哥听,两人听后自然是一番安慰。
“老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回来不?”老二没精打采地说。
“难道不是为你们侄儿、侄女之事而来吗?”
“侄儿、侄女的事只是一方面,告诉你,大哥被免职了。”
“上次到城里不是说刚升科长吗?”
“不提了,不提了。”老大赶紧摆手。
“不瞒你老三,二哥的生意也赔了血本,现在外面一屁股债。”
“不会吧,我们三兄弟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因为这些,也包括侄儿侄女的事,我们特地回来一趟,大哥起先找到我,说是不是咱们爹的坟没有埋好,风水出了问题。我一个做生意的人,哪里相信这些,可我得知侄儿侄女的事后,也不得不赞同大哥的看法,所以今天特地跑回来,和兄弟商量,是否找个风水先生。”
“肯定是,肯定是。”韩三满口附和,两位哥哥一语中的说到其心坎上。一番协商后,三人到邻村请来了黄半仙。
黄半仙是当地非常出名的风水先生,自幼跟随师父四处看阴宅,看阳宅。时间一长,逐渐在当地树立自己的“品牌”,村里人无论是娶亲嫁女,还是盖房搬家,都要找他选日子,看方位。丧葬之事更是将他奉为上宾。
黄半仙手里总拿着一把被卷得破烂不堪的易经,在三兄弟的陪同下来到坟场,找到韩家的几座坟。坟上是杂草丛生,一看便知常年无人扫拜。黄半仙绕在几关坟墓左右转了好几圈,又用罗盘四处看看方位,对三兄弟说: “杂草赶紧去掉,祖宗的阴德全被草给遮住了。爷爷,太爷的墓要修砖加高,需要栽两颗大点的松树。你们兄弟父亲的墓,我仔细看了看,问题比较严重。当初葬的时候完全没选好方位,况且这个地势位置是个前山后水,这是断后之葬,非常严重啊!”
“依黄老师傅看,应该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只有做洗骨重葬。重葬的位置我要再看看,工作量还是很大啊!”
“老师傅,您全按您的意思办,钱物方面有什么问题,我们一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