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骑黄牛,
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
忽然闭口立。
这首诗是清代诗人袁枚所著,描写一个牧童,唱着歌儿,骑着黄牛从树林经过,正在兴头时,林子传来蝉声,或许是牧童对蝉声的喜爱,心中便有抓蝉的念头,于是赶紧闭口停住自己的歌声。至于牧童有没有去抓蝉,抓没有抓住蝉,诗中没有给我们详加描述。我到是觉得,牧童肯定会在伸手抓蝉的那一瞬间,停止自己的行为。他一定会意识到,树上的蝉与牛背上的他,有着那么丁点共同与共知,接着继续唱着歌儿驾牛而去。毕竟,歌声与蝉声都是谱写那副天真烂漫、童趣无邪的美好乐章。
在我小时候,虽然没有条件作牧童,但有骑过外公家的水牛,也不乏童趣。外公家的屋前有个大鱼塘,夏天时,就会把水牛牵到鱼塘里去洗澡,鱼塘里除了养鱼以外,还种了一大片莲藕。夏天这个季节,荷花已经盛开,开得较早的已经结成了莲蓬。莲蓬可是我们这些小孩子钟爱的对象,因为它值得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到湖中央去摘来。味道也不怎么样,和生的花生米一个味道,其乐在于从湖畔游到湖中央采摘那瞬间的快感。当然,我们还会摘荷叶来做帽子,用来抵挡烈日,偶尔回家忘记摘掉,母亲则直接用来煮荷叶稀饭。
水牛洗澡,那怎是一个臭字了得,铺天盖地的苍蝇蚊子搞得我们旁观者也都深受其害。所以每次去帮外公看牛时,我总带着一张自制的苍蝇拍,又大又长。起先只是帮牛赶走那些吸血的苍蝇,后来发现,那牛苍蝇的个头大得有点可爱,于是我找了个罐头瓶子,开始收集苍蝇尸体。这是我从学校课本里学来的,所谓昆虫标本。积少成多,一个暑假下来,也能积攒几罐头。
沐浴完后的大水牛,总会载着头顶荷叶的我,到外公屋后的山上去吃草。我可没有闲情逸致像牧童那样唱歌或吹笛,因为我忙于在牛背上拍苍蝇收集标本。
外公屋后的山名叫相如山,山的对面还有一座较小的山,则是文君山。相如山与文君山中间有一条并不明显的山涧,山涧中有一条成都通往西康的官道,虽然坑坑包包,泥泞不堪,但也是成都往西的必经之道。站在相如山山顶,眺望山涧的道路,一览无余。
登高望远自伤情,老人们已然失去了登高的勇气,外公也是如此。上山放牛的艰巨任务逐渐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其实,我这个并不算合格的牧童倒是挺喜欢放牛,不是因为像旧社会穷苦家孩子给地主放牛能换个馍吃,也不是单单为了收集标本,而是放牛能让我躲避繁琐的暑假作业,和大人们无休止的督促与唠叨。在山上,在大水牛身旁,我能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清净、安宁。或许现在的我如此好静可能与当时有很大的关系。
骑牛转悠在山顶,可以看见相如山和文君山的山首并连着,老人们传说,这是司马相如牵着卓文君私奔的场景。我倒是觉得像是两人在接吻。于是我突然有一种飞翔的冲动,飞到两座山的上空俯视全景,看看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究竟是在牵手,还是在接吻,因为我甚至怀疑他们在做爱。可悲的大水牛不会飞翔,于是我的怀疑终究无法得以验证。
相如山和文君山的交合处也就是山涧大道的最高点,修着几间房子,两间房子是卖杂货的,一间是茶铺,隔壁间是个较大的四合院,据说解放前是一个地主的房子,解放后被英勇的解放军给消灭了后,在院子中央插了一面红旗。至今那面红旗已然飘荡在上空,我偶尔会经过那里,到杂货铺买糖果,每每看到那血红的旗帜总使我毛骨悚然。我在想,那个万恶的地主在被英勇的解放军消灭以时,是否血染旗间。反正我就尽量少去罢了,毕竟还是个孩子,一见到血啊,死人啊就怕得要命。后来我才知道,红旗下的那个四合院原来是现今村委会办公室。
村委会可算得上是为百姓谋福利的部门,村长李阿三则是我们最喜欢的、最尊敬的人,特别是对我们小孩子来说,这种敬仰意义非凡。因为村长时常能请到县里的电影放映队来给我们放电影。对于当时连电视都少有的情况下,看电影可算得上是过节了。一听说要放电影,全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拥挤到村委会对面的一个大操场上,如同过节一般。虽然每次都是地道战,人们依旧乐此不疲,虽然明知道日本鬼子永远打不过中国人,大伙还是那么乐意地去看。
这天,村长又传来喜讯,晚上放映队将为我们放映当时最火的电影《少林》,光是电影名字就让我们一群孩子热血沸腾,就连古板的外公也积极地加入我们观影队伍。后来我才明白,外公对那些地道战的电影不屑一顾,却对少林武打片感兴趣,是因为他曾经参加过国民党的部队,并出川和日本鬼子真干过几仗。想必是不愿回想起往事,也有可能是忍受不了抗战电影里瞎编胡扯的故事,所以,抗战电影、解放战争的电影,他都不看。至于喜欢看《少林》,或许是他小时候练过武,亦或是外婆曾经信仰佛教。总之,当天晚上在去看电影的路上他兴奋的像个小孩,一路给我们讲他曾经拜师学艺的故事,边说还边比划,硬说他这招是少林功夫。我和虎子还有龙哥几个男孩子听得如痴如醉,也拿起手上的小板凳比划起来。
当然,看电影时肯定没有骑牛,当时的我绝对是个兼职牧童,依着那头水牛的速度,估计到了电影坝,放映队都已经收幕了。外公特地给我们称了一斤瓜子,一边看一边吃,那个带劲头和幸福感,就别提有多美了。电影实在是好看,具体是怎么个好看法,我们小孩子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总之看完《少林》这部电影后,我们三个男孩子突然想集体出家去当和尚,学功夫。这个想法,让忍不住笑了,对我们说:“你们三个孙子,都出家了,谁来当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回家路上,又是一套套的少林功夫,只不过主角成了我们几个孩子,板凳全部由外公来抗,一路打打杀杀,追追赶赶,好不热闹。记得那晚的月亮,和电影里的月亮一样圆,一样亮,照得相如山和文君山的山涧银白一片。在月色的照耀下,我第一次发现外公屋前的池塘是那么的美,所谓荷塘月色或许就是这般,幽静与芬香伴随着蛙鸣,简直是一副有声的水墨画,我则是画中的牧童,牵着那条大水牛,哼着歌儿。
“牛呢?”正沉醉于月色美景的我,忽然发现,栓在屋前的大树上的牛,不见了。
外公看我脸上不对,才晓得大事不好。这头水牛可是两个生产队的公用劳动力,若是掉了,后果不堪设想。大人与孩子们先前的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外公如同练轻功一般,在田间飞奔。龙哥也在跑到路上,拦下一群看完电影正回家的大人们。一时,唤牛声,狗叫声,还有我的哭声,响彻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