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热闹中失去的,总会在孤独中重新拥有。所以,沉默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孤独中彼此拥有。”——摘自于孤独大师日常语录。
孤独大师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肉了,然而,面对一大碗香喷喷的狗肉,他没有食欲,甚至犯恶心。他挥手示意哑巴将肉端走,哑巴却不住地摆头,非让他吃了不可。大师非常生气,冲着哑巴大喊:“我不吃!”接着,他的情绪变得低落,他看着哑巴的眼睛,低声说道:“我们都好可怜。”
哑巴可能是无法领会大师所说的话,也可能是不愿意领会,她只顾着摆头,将装狗肉的碗继续往大师脸前递。“人是凭着什么资格,可以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存活?”大师看着碗里的狗肉,内心不停地向自己发问。是欲望,还是那颗不甘寂寞的心?他不得而知。
“吃吧,这狗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它用肉身供养了你,说不定就投胎做了人。”不知何时,老婆婆出现两人眼前,就着残垣坐下,摸着哑巴的头继续说道:“就当是过年吧!”
“做人?还是…不要了吧!”孤独大师心里想着,没有说话。他用漆黑的手从碗里取出一块雪白的肉,刚送到嘴边,一股恶心直往外涌,随着酸苦的胃液一并吐了出来。
“吃点吧,吃了你们才有力气上路。”老婆婆说着起了身,步履阑珊地往自己屋里走去。
没一会儿时间,老婆婆拿出一卷厚厚的塑料布,打开,里面裹着是一卷黑布,打开黑布,里面裹着两幅书画,一幅是《菰蒲远眺》,一幅是颜楷所书的对联。她拿起《菰蒲远眺》递向孤独大师,说道:“这福画是我父亲在杨森手里得到,虚谷大师的真迹,我想还能值几个钱。你找到路子,帮忙换点钱,这样,哑巴不至于…不至于在外面受冻受饿。”说着,老婆婆眼泪流了出来,她又取出颜楷的对联,递给孤独大师,接着说道:“我啊,还有一个心愿没了。我和老头子以前在成都文殊院许过愿,我们那阵跪在菩萨面前,说要一辈子在一起。可是现在…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愿望是不是真的实现了。可是…,可是我和他好像…确实是一辈子都在一起了。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将这幅字送给文殊院,就当是还愿吧。”
破败的屋子连同着整个山间都变得沉寂,哑巴不说话,但她听懂了,扑进老婆婆的怀里不住地落泪。过了许久,沉寂被咀嚼的声音打破。孤独大师抱起碗,将狗肉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他的眼神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像是要涅槃,又像是要重生。他大口大口地咽下令他作呕的狗肉,就像是要吐掉不堪回首的曾经。
吃完狗肉,孤独大师找到一处水洼,将手洗净。他解开衣服,将套在脖子上的佛珠取下来,递给老婆婆说道:“老人家,这个珠子你留着,念佛用。”
“不用了,年轻人,你留着,我拿着没用。我年轻的时候也念佛,现在不念了。”
过了年应该就是春天了,孤独大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过了一个年。只是他与哑巴出行的这天出了丝丝太阳,让世界看起来有些温暖。老婆婆将二人送到了长满菰蒲的桥头,目送他们翻过了山。
哑巴从未出过远门,对进入眼睛的一切感到新鲜,偶尔经过山路的汽车,都让她兴奋地追赶。大师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该往哪去,茫茫的大山里,只有承诺驱使他向前。行走中,大师觉得自己变了,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洒脱,那样不畏惧生死。因为有了哑巴的出现,他开始注重饿了要吃,困了要眠的问题。
“哑巴,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是生而孤独的,就是说,我们其实就是孤独的本生。你看山间的月亮,你认为是月亮陪伴着山呢,还是山陪伴着月亮?其实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谁也不曾陪伴谁,他们只是在做自己,只是不小心映衬了彼此。正如佛陀在孤独园给众生讲法一样,他所讲的法,其实并非是给他人听的,好多人都不明白,他所讲的缘起、空有、中道、无常其实跟听者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要讲给自己听而已。我们对世界的认识统统都局限在“我”的本生范畴里,所以,“我”必将是孤独,因为我无需也无力从他人处获得丝毫慰藉。但是不要紧,我们在热闹中失去的,总会在孤独中重新拥有。所以,你不与我说话其实是一件挺好的事,这样我们好在孤独中彼此拥有。”
孤独大师一路对着哑巴唠叨着他的孤独理论,哑巴不说话,或许不懂,或许是不愿意懂,只偶尔冲着他笑一笑。就这样,在话痨与沉默中,他们穿过了山,穿过了云,穿过了小溪,穿过了人群。两人沿着山路一直走到高速路旁。根据路标上的指示牌,大师终于知道自己原来处于秦岭的深山中。
“去他妈的,你知道吗?哑巴,我…”孤独大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着无穷尽的高速路,他第一次产生放弃流浪的念头,这不同于住在老婆婆院子里时的暂停流浪。他想打个电话,彻底结束现在的一切。可是,他还是打消了放弃流浪的念头,看着肮脏不堪、腿脚不利索的自己,他似乎没了勇气。他领着哑巴翻越高速公路的围栏,向每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招手。车没有停,却一致地向他们发出不耐烦的车鸣,好似在说:“滚一边去!”
等待是孤独翅膀,
带着愿景啊在惆怅中翱翔,
匆匆而过的云彩,
散了便忘,
别了天空,无非还是流浪。
孤独大师同着哑巴在高速路上等了一天一夜,正当他们准备放弃拦车而离去时,自东向西走来一个和尚,他牵着一条大黄狗,背着一个蓝布背包,顺着高速公路朝他俩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