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带着口罩的高个男子冲刘海洋径直走来,脸上的表情被口罩严严实实遮盖着,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男子双手紧握拳头,像是要对他实行某种掠夺,又像是要对他进行某种审判。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朝他迎面逼来,越来越近,卷着一阵冷漠风与他擦肩而去。接着,越来越多的蒙面人朝他走来,又背他而去。人是多么矛盾啊,既渴望保持距离,又害怕神秘与未知带来的恐惧。“武汉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矫情,和成都人一样矫情。”刘海洋心中暗讽到,忽然想起他所生活的成都不正是这样吗?灰蒙蒙的天,灰蒙蒙地,满大街的人都戴着口罩,生怕雾霾给自己带来丁点的伤害。成都,刘海洋一想到成都,他的内心就又更加难受起来。
走到另一个十字路口,刘海洋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起来。他想找一个人聊聊天,倾诉压抑在自己心中的苦闷,找了好久却也不知道能与谁联系。他想起了与自己在成都工作同时也回到武汉过春节的严正民。他想约严正民吃个饭,却又为自己囊中羞涩感到力不从心,只能在微信上寒暄几句。得知严正民过两天要回成都,去女朋友家过年,就又放下了手机。
人到中年很难有真正的朋友,所有的情感似乎都靠着利益在维系,刘海洋早已明白这一点,尤其是在这两年,他发现了自己与社会乃至于整个世界都已逐渐剥离开来。以前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一刹那就消失殆尽,以前拥有共同理想的朋友也变得杳无音信。“朋友?你们大概都怕我的晦气传染给你们吧?”刘海洋暗暗嘲笑自己,他知道这没什么好抱怨的,谁让自己穷极一身呢,自己难道不也是因为需要人倾诉苦闷才想起了所谓的朋友吗?纵有千般苦,唯有对酒说。对,何能解忧,唯有杜康!刘海洋想起酒,立刻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步伐,于是找到一个路边超市迈了进去。
超市拥满了人,每个人都不说话,只顾着往篮子里装东西。刘海洋直奔摆酒的货架,站在琳琅满目的酒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挑了一瓶价格不到四十块的二锅头。他畏畏缩缩地来到收银台前,付了三十几块的现金,又用手机支付了剩余的几块钱零钱。收银员奇怪地看着他,好奇他为什么不直接用手机支付。可她们哪里知道,刘海洋手机里早已没钱了。付完钱,刘海洋转身正打算离开,收银员顺口问到:“你要口罩吗?我们新到了一批。”
口罩?用来干嘛?刘海洋不解,一脸疑惑地看着收银员。
“现在病毒很严重,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啊。”收银员看出了刘海洋的疑虑,为了打消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在推销产品,特地补充到。其实最近几天口罩完全不愁销量,甚至可以说是供不应求,只是因为之前向收银员询问的顾客太多,今天新到货后才无意识地向每一位顾客问上一句。
“有多严重?”
“拐子,你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有多严重?海鲜市场、养老院听说死了好多人,你说严重不严重!好多人都开始往城外跑了!总之你今天不买,明天肯定就买不到了,”刘海洋身后一位排队等待付款的年轻小伙提着一大堆食品,迫切地说着:“还有多少口罩,我要一百个。”
听到旁人如此说来,刘海洋开始意识到人们口中所热议的传染病毒并非一件小事,但病毒如果能夺人性命,一个口罩真的就能管用吗?作为一直持宿命论的他深表怀疑。再则,自己仅有几十块钱,是选择酒,还是选择口罩?对于现状如此窘迫的他而言,并非什么难题。他提着酒,不假思索地转身而去,心中想到:“中毒了倒也好,一死百了。”
“不就是一场流感病毒吗?至于搞得那么慌慌张张吗?”刘海洋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感叹着世人对死亡的恐惧。心想自己经历过03年的非典,当时全国上下闹得沸沸扬扬,自己不也一点没事儿吗。正想着,一辆宝马轿车从他身旁飞奔而过,汽车扇起来的风一股劲钻进他的脖子,凉得他一脸煞白。仅差一公分的距离,刘海洋就能实现“一死百了”的愿望。宝马车车主也意识到自己差点撞到人,急忙刹车放下车窗,伸出又尖又小的脑袋张口就骂:“板马日的,你眼睛装裤兜里啦,想死慌了!”骂完,一阵风消失在窜动的车流中。听到对方的辱骂,刘海洋才回过神来,毫不客气地冲着车流大声骂到:“婊子养的,开宝马就要升天啦!去快一点吧!全家人都等着你团聚过年!”骂完,刘海洋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可没过一分钟,一种更大的失落感又向他狠狠砸来。他的脑海抑制不住一个画面的浮现,两年前自己开着宝马车,在街道上悠游自在的画面。他想到这,他不由地抬起头,朝着北方密密麻麻的楼群看去。是的,在那一栋栋的高档住宅小区里,曾经也有一处是他的家。
人生啊,总是因为苦涩太多,才让甜美显得尤为珍贵。总是因为甜美得来尤为容易,才让苦涩显得一文不值。往往容易得到的甜美也容易失去,往往容易忘却的苦涩也容易拾起。甜与苦交织而成的人生啊,从来都不值得回味,却又不得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