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到晚上十点,春节联欢晚会也接近尾声,多少人正坐在家中陪着家人欢歌笑语,而我却在冷嗖嗖的屋顶听一个陌生人讲故事。故事中那凄惨的遭遇虽然与我没有丝毫关联,却挑起了自己内心中无限的悲愁。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共情?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逐渐逐渐地,我开始放弃劝说故事的主人翁结束人生的举动,因为我逐渐地意识到了她所遇到的问题很难找到一个解决办法,甚至在常伦下无法得出一个答案。我很难过,或许,大多数充满疑惑的人生实际根本就没有答案吧。
与冷小姐正聊开,我裤兜里的电话又响起。取出一看,是队长大爷薛良宇。通常在他离岗的情况下都会打电话来查我的岗,我向冷小姐说明了情况,并征求她意见是否可以接听。想必是刚才向所上汇报假消息的原因,她对我放松了警惕,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去你妈的,怎么现在才接电话!老子还以为你被人推下楼了!”电话那头的薛良宇对我迟迟没接电话感到非常气愤。
“不好意思,没注意到,领导有什么事吗?”我客气地回复到。
“你现在在哪里!在干嘛!”对方依然非常火大,然而我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在巡逻…”我抬头看了一眼冷小姐,生怕她听到电话筒传出的肮脏声音,谨慎地说到:“在塔院街附近巡逻。”
“巡个锤子逻啊,不是让你去看看鸿运大厦楼顶跳楼的事吗,你耳朵没听见吗,装疯迷窍的!”
“已经去看过了,没有任何异常情况。”我耐心地回答,并抬头望了望四周的高楼。
“你看个屁!为啥又有人说楼顶有人要跳楼,做事能不能认真点,蠢得跟一头驴似的,赶紧去看看,马上去,否则出了事你个人负责!”薛良宇说完挂了电话。
这一顿的臭骂把我搞得是莫名其妙,心中的怨气直往外串,看到冷小姐又不得不强压回去。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关于队长薛良宇提出的问题该如何应对,我一脸茫然。薛良宇在我心中可不是一个好人,私下大家都叫他薛大爷,随时随地都跟大爷一样对别人指指点点,作威作福,哪怕是在所长面前,他都不给丝毫脸面。记得有一次开会,所长在会上批评上班懒散的情况,薛良宇却以为是在针对自己,站起来拍着桌子和所长大吵,吵完后扬长而去,事后据说所长主动找他道歉才平息此事。大家也习惯了他张扬跋扈的样子,之所以对他逆来顺受,并非我怂,只是权当他是一个小人,不计较而已。
“还听我的故事吗?”冷小姐看着我茫然无措的样子,“如果有事你就回去吧,大过年的。”
“不不不,我必须…我想留在这里。”
冷小姐在农村的记忆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冷。入学的第一个冬天,因为没有棉鞋穿,她的小脚趾长了冻疮,太阳一出来又痒又痛,她不得不脱掉鞋挠痒,被同学们看到了,一阵“冷脚丫,冷脚丫”地喊,嘲弄得她抬不起头,那时候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盼着冬天早点过去。可恰恰相反,寒冷的冬天总是特别漫长,漫长到她走路时都恨不得快迈几步,吃饭时恨不得多吃几口,睡觉时恨不得闭眼就睡。遗憾的是,上学的路是那么难走,二爸家的饭是那么难吃,充满噩梦的夜是那么的长。
冷小姐记得三年级那年的冬天,二妈桂芬要她洗衣服,一大堆二爸、二妈的衣服。冬天的河沟里都没水,她只能用桶装着衣服,提到隔壁院子的水井处打水洗。老井取水靠的是一个辘轳,辘轳靠着两支井架支起。冷小丫也学着大人将水桶拴在绕在辘轳上的绳子上,接着将桶顺到井下,也学着大人们荡一荡绳子,以确保能倾斜桶口,令水装入桶中。当手感觉到沉时,水就已经装上。冷小丫开始绞动辘轳的手把,整个身板需要倾斜地撑在井架的石柱上,以确保能使上她全部的力气。每绞一圈辘轳,她就获得一分喜悦,因为她知道这是离成功又近了一步。直至井口冒出腾腾的热气,绷得笔直的绳子将水桶渐渐引出,冷小丫也终于耗尽了力气,迫不及待用手去抓绳子,可没想到桶在绳子上的重量大了好多,刚抓住,桶就往下落,绳子带动着辘轳飞转,呼呼几声,接着是一声巨响,水桶落到了井底。水桶撞击水面的声音在井口盘旋回荡,惊得冷小丫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声音散尽,她才意识到手掌一阵剧痛。原来是飞速下落的绳子将手掌磨破,流出一道血迹。
“傻丫头,怎么能用手拉,你拉的住吗,那么小一个人。离井口远一点,好在没把你拉下去哟。”一位老头听到水桶落井的声音飞速跑来,将冷小丫拉到一边,接着帮打了满满的一桶水倒入装着脏衣服的桶里。老头看到孩子手掌血流不止,又赶紧跑回家找来一把土灰,让她摊开手掌,小心翼翼地捻往伤口,“来,敷上就不流血了。”
“不…”冷小姐迅速收回了手。
“刚敷上有点痛,痛一会儿就好了。别怕,来。”
“不行,我还…我还要洗…衣服。”
“朋友,说来或许你不相信,那是我第一次有了亲人的感觉。当时,爷爷见我有一大堆衣服没洗,怕我回去挨打,就蹲地上帮我洗,一边洗还一边给我讲故事。他常常给我讲关于他年轻时在战场上打仗的故事。我至今都记得他说起战友被炮弹炸死时他流泪的样子。我问他,人为什么会死,死了会去哪里,为什么要为死去的人掉眼泪。他拍了拍我的头想了好久,最后才对我说,他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死,反正就是死了,反正就是流泪了。朋友,说来或许你不相信,那一年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反正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