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冷小姐的手,我小心翼翼地将她往屋顶平台上拽,拽到一半,用双手搂住她的身子,平移着拖进墙沿。她的手冷若枯槁,脸部煞白无色,身子像是冰面的石头,全身透射出一股令人打颤的寒气。我不顾她的拒绝,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用嘴巴对着她的手一直哈气,希望能为其带来些许温暖。
冷小姐没有推开我,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外沿的风太大,冻得她声音些许颤抖。“你遇到麻烦了吗?”
“麻烦?我能有什么麻烦,也…也就是一些小麻烦…”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我不愿意提起妻子的事情。“不过刚才没看到你,真把我吓到了。”
“人人都会遇到麻烦的,只不过有些麻烦是临时的,有些麻烦是一辈子。”
“你没有把那畜生欺负你的事情告诉你爸吗?”
“哪个畜生?”冷小姐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被崔永才性侵过。我刚起诧异,才想起她是被多少人欺负过呀,想不起哪个,这很正常。“就是那个崔永才。”
“哈哈哈,告诉我爸?你认为他知道了会有什么用?会为我打抱不平主持正义,还是会把他告到法院,判那畜生几年?我看不会,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爸如果知道这个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找那畜生要上一笔赔偿费,仅此而已!”
“怎么会,他是可是你亲生父亲,对你肯定是有感情的。不然…不然他怎么会来接你回去。”我对冷小姐的独断表示不敢苟同,毕竟大多数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别人的想法,这是极为不靠谱的。
“亲生父亲?你太瞧得起他了,你以为他来接我回城里住是良心发现吗,真的是为了我升学考虑吗?你太傻了!他接我回去只是为了多分一间房子,一间不属于我的房子!”
“什么房子?”我不太能理解冷小姐的话。
“那阵他们学校新建了员工宿舍,结婚的可以分到一套新住房。他那阵单身,家里只有奶奶和大姐,加起来只有3个人,学校不给分配名额,说是要4个人以上才给,他这才想起了大山里的我!”
“天啊,岂不是说,他是为了分到房子才把你接回去的?”
“当然,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被人捷足先登了。哈哈哈!”冷小姐冷笑着,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绝望的冷小丫在十二岁那年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面对高高的山崖,她一跃而下。坠在空中,呼呼的风牵引出一束耀眼的光芒,在光芒中,她是一位穿着裙子受众人爱戴、簇拥的仙子,可以在空中自由漫步、飞翔。然而这样美妙的幻觉没能维持几秒钟,被一阵嗦嗦的响声所打破。她感觉到自己身体正要穿过重重树枝,重重地砸在地面。她闭着眼睛,正要释怀,忽然不知被什么托起了身子。原来,茂密的树冠下面有一支粗长的树枝,恰到好处地戳进她衣服,将她拖起倒悬在空中。这一刹那,冷小丫清晰地知道,自己没能离开这个极不喜欢自己的世界。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眼前颠倒的一切看上去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蓝天变成了陆地,麦田变成了天空,湖泊变成了浮云,远山变成了栅栏。冷小丫哈哈大笑起来,她开心着不远处的房子里,那些小人会不会因为重力原因掉入白云变成的流水里,被冲到远离善恶的彼岸。
世界果真不美好,何不颠倒着来看。冷小姐十二岁那年悟出了某些道理。学会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世界,那些极不喜欢、极度讨厌的样子,看上去不过都是理所当然。那时,她就理所当然地挂在山腰上的树枝上,不呼喊也不挣扎,任由风吹日晒。她只是偶尔睁眼看看这个颠倒的世界,偶尔展身拥抱一下这亲切的蓝天。
当冷小丫被发现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陈爷爷到山后拾柴,见树杈上挂有一物,还以为是风筝,找来竹竿准备挑下来送给冷小丫做玩具。这一挑,挂在树杈上的物体动弹起来,吓得他丢了竹竿就开跑。没跑两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仔细打量。已经精疲力尽的冷小丫被戳醒,睁眼一看是陈爷爷,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爷爷别怕,我不是坏人。”冷小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还能笑出声。
“你当然不是坏人,”陈爷爷一听便知是冷丫头,气呼呼地说。“是哪个坏人把你挂上去的?”
“是我自己啊。”
“你怎么能是坏人,你如果是坏人,就该把全部的人挂起来!”
听到陈爷爷的话,冷小丫笑得更开心了,在她看来,此时此刻她确实把所有人都倒挂起来了。这样的喜悦从某种意义来说是重生。她重新学会了看待世界的方式,重新明白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如上帝俯瞰芸芸众生一般,可怜又可笑,可爱又可敬。
尽管陈爷爷非常着急地想把冷丫头弄下来,但面对高耸的树枝和自己老迈的身体,他竟无能为力。他转身准备去通知崔永才,却被冷小丫唤住。问其缘由,冷小丫支吾了一阵,才一五一十地将崔永才如何性侵自己的事说出来。气得陈爷爷双脚打颤,拽着手上的弯刀就往崔永才家里跑去。
当陈爷爷回来已经中午了。冷小丫被晒得几乎失去了意识,只朦朦胧胧地看到一堆警察,支着梯子将自己救下。她被扶到地上喝了一杯水后,才逐渐清醒过来,这时才看到满身是血的陈爷爷站在警察后方,双手戴着手铐,手中拖着一件衣服。他上前一步,一言不发地将衣服给她裹上。冷小丫没说话,只抬头一直望着陈爷爷的眼睛,彼此微笑着落下眼泪。
崔永才暴毙的新闻很快传开,村里村外四处言论着冷小丫如何被性侵的事,再没有人过问陈老头的处置问题。林学彬得知此事后暗自窃喜,心想,无论是桂芳还是村干部,再无阻拦自己接娃回城的理由,且又省下了六百块,不免心花路放。为此,特地请假及时地跑到山里接娃回家。可当他找到桂芳家时,桂芳只哭丧着说丈夫死后冷小丫就没回过家。周围邻居一打听,说是住在了陈老头的家里,于是匆匆跑去。
陈老头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婆坐着,见林学彬进门慌张的样子,没等他开口,像是就知道了什么,叹着气说到:“被她妈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