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是否也有与我一样的感觉,总把眼前的事物看作是真,把脑后的事物想作是假。如魔术、电影,自己分明知道是假,却一定要当做是真,否则,进入你眼中的事与物就无法继续下去。这并非是“眼见为实”的道理,而是根本不愿否定自己意识中所认为的“正确”。相反,脑后的事物就一定为假,若不是假,自己又怎么会习惯性地回头去证实呢?我们对身后具有一种本能的警惕性,警惕会削减信任,增加怀疑。对未知的怀疑就是人的一种本能,人还会本能地去证实怀疑,发现未知。可怕的是,发现未知的过程却又是创造未知的过程,并且,这种过程将永远无法得到证实。
十岁那年的暑假,父母没有与我做任何商量,强制将我送到了小姨家。起先,我以为是父母要外出打工,担心我一个小孩留在乡下无人照管,四处给大人惹些事端。可到了小姨家后才知道,自己远没有所想象的那么重要,到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同小姨的女儿作伴,也就是我的小表姐。说实在的,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弄明白,一个脾气又怪又小气的女孩子,为何要一个又笨又不爱说话的人做陪。
毕竟男女有别,我和小表姐虽是同龄,但没有什么共同的爱好。当然,我根本不知道她有什么爱好,也不想知道她有什么爱好。我只知道,如果在乡下,一到暑假的时候,我可以同着院子里的小伙伴去捉小鱼小虾,还可以去偷地瓜水果,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可到了这里,尽是钢筋混泥土的县城里,什么都没有,我喜欢的一切和自由。
城里人很奇怪,总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他们很少出门,也很少进别家的门。所以,我刚来的几天并没有交到新朋友,因为我也是如此一直被关着。小姨的家很小,是单位分配的宿舍,两间屋子和一间不知应该称之为厨房还是客厅还是阳台的过道。我用步伐经过无数次的丈量,其大小面积顶多与我家猪圈相当。小姨睡一个房间,小表姐睡一个房间,而我只能睡客厅,或者说是阳台或者说是过道。可我不是猪,小表姐才是。因为我发现,她最大的一个爱好,那就是睡觉。她每天总是睡要到中午才起床,如果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她下午也可以睡觉。而是我恰恰不是,我每天总醒来得太早,因此我只能做一只鸡,一只一见到亮光便要报鸣的公鸡。当然,城市里是不需要鸡报鸣的。所以,我一旦发出丁点的声音,小姨便会将我的脖子掐住,以避免吵醒还在酣睡的小表姐。
每天当在沙发上醒来,我只能做一件事,就是趴在窗户前看星星。城里的星星好少,几乎一到天亮,我就能将所有的星星数完。星星的数量在每一天是不一样的,偶尔会多一两颗,偶尔会少一两颗,总之,我从未数出个究竟。我曾经听爷爷说过,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人死以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挂在天上,随时看着地上的亲人。爷爷的爸爸、爷爷的爷爷在乡下的天空上都好亮好亮。可是在城市的天空上,我却找不到他们。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趴在窗户上,朝着窗外,一颗一颗地数,因为我相信,只要认真找,总是能找到他们。
我整天埋头数星星,以至于一个星期后才发现,小表姐没有了爸爸。原来,小姨和姨父在几个月前就离婚了。小姨在医院里工作,每天都很忙,经常会通宵值班到第二早上才回家。整天忙工作,根本无暇照顾小表姐。本想把她送到乡下,却又舍不得,加之小表姐打死不愿意和小姨分开,所以想了一个并不太高明的办法,将我送到他们家里来。
一天早晨,我照旧爬在窗口数星星,数着正起劲,忽然有一只手拍到我的肩膀上,顿时打乱了我数的数字。我本能地要转身去推开那只手,可刚转身看到的一幕,把我的本能全都吓跑了。小表姐披头散发地站在我身后,裹着一张床单,恶狠狠低盯着我的眼睛。“是不是你要小军来的!?”说完,“哼”了一声就又回房间睡觉了。
我从未想过要找谁来陪我,或许是小姨觉得我根本没有起到陪她女儿的作用,所以准备把我换掉。我倒是愿意回乡下,可事与愿违。中午小军来后,并没有把我送走。不过这样不算坏,至少我有了一个玩伴,晚上也有人陪我一起睡客厅了。
小军是二姨家的儿子,小我两岁,但并不像我那么内向、笨拙,他脑瓜子好使,性格活泼开朗,甚至可以用调皮来形容。最关键的是,他有一张讨大人喜欢的嘴,时时刻刻像是嘴里有糖一般,甜得腻人。因此,没用两天时间,小军便占据了家中的主导地位,晚饭吃什么菜,电视节目的选择,外出活动的安排等等之类,都会由他意见做决定。不过,这只局限于在小姨面前,但凡小姨一出门,小表姐就会开始她的主权捍卫,由此他俩也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斗争。
小表姐和小军的斗争在电视节目选择上尤为突出。一个喜欢看葫芦娃,一个喜欢看花仙子,可只有一个电视。于是,一到看电视的时候,两人便守在电视机前,你按过来,他按过去,无休止地按着。而我,只有在他俩身后默默地看着,从不参与任何一方。当然,也会有例外,譬如一颗糖,或半个馒头就可以改变他们之间的胜负,这使我大有渔翁得利之悦。遗憾的是,这种贿赂没有持续太久,他们便把矛头统一指向了我,说我是贪得无厌的吸血鬼,吸食他们并不太多的零食。
“有本事你再按一下试试!”小表姐在一天下午终于愤怒了,她眼睛鼓得特别的大,眨也不眨地瞪着小军的手,大喊到:“你再换台,我就和你拼了!”
小军被表姐震耳欲聋的声音吓愣住了,足足呆站了一分钟,才回过神。他挠了挠脑门,依旧嬉皮笑脸起来。像是要摸摸老虎屁股一样,故意放慢速度,将手伸向电视机的按钮。小军的手与电视的距离变得越近,表姐的眼睛就瞪得越大。“你试试看!你给我试试看!”小表姐边说边挽起了袖子,准备大打出手。
“你看你身后。”小军停住手,眼睛一直向小表姐的身后抛去,示意她回头看一眼。
“少来!姐不吃你这套!”表姐明显看穿了他的伎俩,没有做任何反映,死死地盯住他的手。
“你看你身后,有鬼……”小军故意把声音压低,把鬼字拖得特别长。脸上的嬉笑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一听到鬼字,小表姐脸上的怒气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未经分秒的犹豫,迅速将头转过身后,看到了我。我见他俩实在好玩,便非常配合地冲着表姐做了一个鬼脸。就在此时,电视节目已经被小军成功换掉了。
当不一样的电视声音传到表姐的耳朵里时,她再次愤怒了,转身便去追打。小军早已做好了准备,拔腿就跑。边跑边解释到:“我说的是吸血鬼,吸血鬼难道不是鬼吗?”
看着被追着满屋子乱跑的小表弟,我心中暗笑,低声地对他说到:“现在你的身后才是真的有一个鬼了。”说完,我就将电视节目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