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您应该知道“电车难题”这个著名的伦理学思想实验。内容大致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正此时,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片刻就要碾压到他们。不过,正好有一个拉杆可以改变电车轨道,而你就是那位可以拉动拉杆的人,你只需要轻轻拉动拉杆,使电车改变到另一轨道,就能拯救那五个无辜的人。但是,又有一个问题,那个精神失常的人在那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无辜的人。也就是说,如果你拉动拉杆,你将主动杀死一个无辜的人。综合以上的情况,你会做出怎么的选择呢?
“电车难题”是道德主义与功利主义的较量,在不同环境、不同时代、不同价值观念的背景下,拉与不拉,所做出的选择会有截然不同的解读。世俗的我们虽没有被迫到要去拉动电车轨道的拉杆来决定他人的性命,但无时无刻不在拉动时间轨道的拉杆(如人们所说的命运瞬间的抉择),决定着我们自己的或别人的未来。但与电车轨道有所不同的是,我们朝着时间轨道所驶向的另一端看不到结果,功利主义无法计算,道德主义也无法审判。
“吃饭啦!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
一阵剧烈的拍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刘海洋。
刘海洋趴睡在床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在枕头下搜寻昨晚握着睡着后不知放在哪里的手机。看手机是他每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大概也是一整天里唯一一件可做的事。用了好一会儿时间,他才在床头的边缘处触碰到那冷冰冰的,却已然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手机。他摁开屏幕,极其吃力地虚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整。虽已中午,但厚厚的窗帘却将他的房间隔得漆黑一片。他并未感到并饥饿,只是觉得身心疲乏,像是缺点什么,令他惶惶不安。他的手握着手机,大拇指条件反射地点开了微信,半睁着一只眼,努力地在微信朋友圈里寻找着什么,翻了一阵,拇指又回到消息列表的界面开始翻找,直至翻到最后,他才停下了手指,呆呆地看着刺眼的屏幕。是的,没有人给他发消息,也没有人在他的朋友圈留言。
“三十几岁的人了,吃饭都要人喊!”刘海洋的母亲又一次拍响他的房门。
“好啦,知道啦!知道啦!”刘海洋极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话,才翻起身子,迷迷糊糊地穿起厚厚的衣服,歪歪倒倒地走出房门,来到客厅。从阳台透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客厅里铮亮的饭桌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狠狠地打在刘海洋那张枯燥的脸上。刘海洋的父亲背对阳台搭着肩膀坐着,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有气无力地在菜碗里挑着菜,时不时发出“轰轰”的咳嗽声。刘母见刘父无力之状,便将筷子伸到装鱼的盘子里,大块大块地往刘父碗里夹。“你不是喜欢吃鱼肉吗?特地给你买来,你又不吃。”
“你不会是去华南海鲜市场买的吧?”听到买鱼一事,刘海洋忽然想起昨天在手机上看到关于华南海鲜市场发现传染病毒的新闻,不由地邹起眉头问母亲。刘海洋的父母已是过了六十的人,在他的眼里,父母那一辈人都是具有贪图便宜、缺乏保护意识的市井小民,倘若是真要感染上什么病毒,倒是一件麻烦事。特别是父亲,吃穿节约,每次出门买个菜,能到好几个市场对比菜价。对此,他颇有微词,想要借此事情开口说点什么来教育父母,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市场早就封闭了,哪还有鱼卖的哟,快坐下来吃饭。”母亲用筷子将盛满饭的碗推到刘海洋的座位前。刘海洋看了看碗里的饭,叹了一口气,用筷子将碗里的饭又分了一半到母亲的碗里。他没有胃口,尽管桌上的清蒸武昌鱼和炒豆丝是他从小的最爱,但一直没精打采的他似乎对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失去了兴趣,如被冻霜打过的白菜一样萎靡,他只是担心母亲一直唠叨,才象征性地吃几口。两年没有回家的他,哪里知道武汉市里近期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因为丢了工作,没有钱继续交房租,这个年,他大概也不会回家吧。当回家第一次听说武汉有了传染病毒时,他不由地苦笑,嘲笑自己的一身晦气,居然能给一座城市带来霉运。
“回来十多天了也不出去走走,天天关在屋子里像个啥。你两三年都冇回来过,明天你叔伯哥哥家团年,你也去一趟。”刘海洋母亲和往常吃饭时一样唠叨着,包括以上这句话也是前两天就已说过。刘海洋也明确过自己的意思,表示不愿意去,但母亲不厌其烦地想要让自己去见见亲戚,心中不免窝火,气冲冲地说到:“没脸去。”
“没脸?你没脸还是我们没脸?你没脸怨谁呢!”刘海洋的父亲听着儿子的话,一股压制不住的火气从心里冒出,一摔筷子,起身去了卧室。片刻,整个房子都空寂无声。只有一只猫在刘海洋的父亲腿旁蹭来蹭去。
刘海洋放下没吃完的饭碗和筷子,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拉开窗帘,打算看看外面的世界,然而密密麻麻的高楼和网一样的防护栏挡住了他的视野。他又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上床继续睡觉,却不经意间在衣柜上的镜子里看到了满脸胡渣、发如乱蓬的自己,他停住脚步,仔仔细细地将镜中的自己打量起来。两鬓又多了几根白发,脸上的皮肤越发粗糙不堪,眉头上也多了几道褶皱,全然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是谁?”刘海洋在心中问自己:“怎么,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就老了?”
正当刘海洋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发呆时,屋外传来幽咽的哭声,刘海洋一听便知道是母亲在哭。这个声音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自记事以来,母亲的哭声就伴随着他成长。因为父亲长期嗜酒,他与母亲视乎从来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然而这次,他知道母亲哭声不是因为病得已无法喝酒的父亲,而是因为自己。顿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屋门、窗户玻璃,还有刘海洋的心,都随着哭声开始颤抖起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镜中的那位陌生人的眼眶变得模糊,一颗黄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流滚落在地上。
刘海洋在镜前又立了好一会儿,思绪万千,最终还是忍受不了哭声对自己心灵的摧残,换了一身衣服,悄悄地溜出了房门。他迫不及待地跑出小区大门,站在马路的红灯下,对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像一个逃犯,极力地想逃避自己所熟知的一切。令他欣慰的是,眼前的武汉变了。天空像是被什么遮住了阳光,变得灰蒙蒙的,街道像是被什么遮住色彩,变得灰蒙蒙的,行人像是被什么遮住了心情,也变得灰蒙蒙的。大概是武汉很久没下过雨了吧,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灰蒙蒙的色调中,像一张脱色的照片,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