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别了青皮后的十来年中,不知是何缘故,院子里陆陆续续有人搬走。大多搬走的理由说是风水问题。据老人们讲,我们院子附近本来是个风水宝地,曾经一度有地主想买走那块地,因祖宗有家训,才得以保存。可最近几年,不知道谁犯了这里的风水,院里得病、失踪、死人等事件连连发生,一年当中总有几次。所以那些人像躲灾难一样,离开了那块神奇的土地。至于我,也因为念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到了另外一个城市。
小时候的故事总也讲不完,我和元三相处了一整天,聊了好多,元三却丝毫未有提及到过去,过去那段费解的童年,在他心中只有现在与未来。最后依稀相别,他留下两万元现金,潇洒而去。
时隔不久,我收到一个从美国寄来的包裹,打开是一些纪念品、明信片、服饰等。其中还有一封信,是元三写的。信中说到,现今他已定居美国,取过三个老婆,和五个孩子一起生活。我会心一笑,原来,他真的到了洞穴的另外一端。
与元三别离后,生活又回到了原样,平淡无味。家中无所事事的我,只能靠翻书阅读来打发时间,偶尔看看报子和杂志。有一天,在一篇讨论宇宙秘密的文章下方,我看到了署名为“陈岩青”的三个字,感到惊讶不已。陈岩青是青皮的大名,难道他在搞天文研究?我赶紧联系报社,希望能得到他的联系方式。不管是不是青皮本人,也值得一试,毕竟他是唯一可能说出真相的人。可事与愿违,报社告诉我,这篇文章是成都某家报刊的转载,无法联系到作者。至此,我坚持每天看报,并托人帮忙订阅成都的多家报刊,只是为了能够再次获得青皮的消息。
又是一天读报,成都多家报刊的同时刊登了一条大标题——《成都西郊相如山惊现大型汉代墓群”》,这瞬间吸引了我的眼球,西郊相如山,这不是我的家乡吗?我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近日,省文物考古队率领全国各个考古领域专家抵达成都西郊的相如山,开始汉代古墓群的挖掘工作。近三百余名考古工作人员,对主要墓穴进行了挖掘。当日出土文物三百余件,包含陶器、青铜器、铁器、古钱币等珍贵文物。据本次考古队队长元振宏、元振伟分析,在本次发掘前,此墓群已被历代盗墓者光顾,大量的玉器、黄金等较为珍贵的陪葬品已被盗走。不过幸运的是,剩下大量的汉砖,其绘画与文字同样具有相当高的考古价值。记者所见,其中一面砖画,刻有两个类似无头鬼的造型,双杀相互卡住对方脖子,纠缠殴打… …”
元振宏,元振伟,这不是元大和元二吗?读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对于儿时的种种怪异事件,答案居然全部刊登在这一篇新闻里。我的心情极其复杂,不知道如何看待他们,贼喊抓贼的一出戏用了他们三十年的时间来演完。或许元三的富有也是和这些地下物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吧。如果花子还活着,但愿这次的挖掘,元二能够找到它。或许,或许他已经忘记它了。
几天后,我起身回了趟老家,在他们挖光我的记忆之前,我必须得回去,回去再看一眼那陪伴我童年无数快乐、忧愁、伤感、好奇的神秘地方。
相如山已近被移为平地,地产开发商在路旁修建了跟相如山同样高的大厦。过去,住在山底下的多少鬼魂,现在统统被赶走,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和时尚。以往所埋藏的欲望和恐惧是否依旧?我不得而知,因为一切皆以面目全非。老院子的位置还稀稀拉拉矗立着几堵土墙,九宫八卦的格局,现在只能靠想象。走近小河,流水、码头、沙滩,变成了比那浮尸更加恶臭的垃圾场。
借着码头的位置,我找到了那片瓜地,瓜地的杂草中立着一块墓碑,字迹已被三十年的雨水冲刷模糊,但隐约还是能看出,是陈麻子父母的墓。墓位置就在当年陈麻子掏骷髅的那座墓旁。我坐在两座墓的中间,为自己点了一支香烟。一边抽,一边看着远处那帮辛勤挖掘的考古队员,心中阵阵的酸意冒出鼻尖。我深知,我无法守卫这些亡灵,如同我小时候无法挽留离别朋友一样。我只想挖一个洞,不是为了将自己埋葬,而是想知道你们将往何方。
一阵恶臭的气味被透凉的疾风带来,同时带来了一个周身破烂,满头污泥的疯子,他拿着根拐杖,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地冲我跑来,夕阳照在他那漆黑的脸蛋上,隐隐约约露出几颗麻子来。
他的笑容,是如此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