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河里遇到浮尸以后,不管是青龙帮还是白虎帮的孩子,都很少去河里游泳了。青龙帮有个包公因为这个事情得了一场病,他的家人将他送到医院打针吃药,折腾了近一个月也未见好转。母亲实无办法,到隔壁村请了当地有名的仙婆为他驱邪作法。我们闻之此事,全部跑去他家,除了陈麻子。陈麻子本不信神鬼,因为掘坟一事,大家开始疏远他,也就没叫他一起去。这时的我们已没有帮派之分,都为包公的病感到难过,想帮忙,却又遗憾自己没有法术,只好站在一旁,默默祈祷。
仙婆走到包公的床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四周。嘴里开始低声念起不知道什么咒语,一边念,一边绕着床转圈。左三圈,右三圈后,走到包公父母面前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拿起一叠纸钱点燃,唱了起来。唱一句,喊一句:“快走开!给我快走开!”
仙婆的一喊一唱一跳,把站在周围的我们都震慑住了,丝毫不敢发出丁点声响。仙婆连续含了好几声,又走到包公面前,靠近他耳朵说到:“包恭明,快回来…,包恭明,快回来。”包公在那里躺着,睁开眼看了看大家,嘴里想说话,却又没说出来。仙婆从她口袋摸出一张黄色的咒符,让包公他妈端来一碗水,点燃咒符后将灰放进水里,又念咒语,并让大人喂给包公喝下。包公见他妈端来的碗,就问:“妈,这是什么,我不喝!”
“娃娃乖,这也是药,喝了病就好。”他母亲边说边向他嘴里灌,包公嘴巴闭得紧紧的,丝毫服从的意思。他妈不断好言相劝,其他的亲人也过来劝,迫于无奈,包公说:“喝,可以,你得给我放点糖!”
这一幕,是我们大伙最后一次见到包恭明。一个星期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掉,也不知道他死掉后会到哪里,更不知道他的死亡和那个死人有什么联系。从那天起,我开始明白,死亡原来距离我们如此之近,近得没有任何东西能阻隔。或许,三十年后,包恭明这个名字,也就是我还能记得了。
包恭明离开以后,我们小孩子的活动更多的从室外转到了室内,比如玩扑克牌。什么炸金花,二十一点,争上游,桥牌等等,玩法甚多。不但玩,我们还有赌资,烟壳、啤、酒瓶盖都是赌资。这些赌资获取非常容易,只要在垃圾堆翻翻,就能获得。输完了就得去捡垃圾,运气好,可以见到珍藏版的烟壳,这种烟壳可以换很多普通烟壳,后来我听说嗝多把自己收藏的整套烟壳卖给收藏烟标的收藏家,卖了好几万。当然,那是多年以后的事。但在烟盒里翻到三毛五毛的零钱,倒是常有的事。
翻垃圾也不总遇到好事,奇怪的事情也能偶尔撞上。那天我们输光了‘家当’,和往常一样去翻垃圾,凑赌资,准备再战。我们在院子近处的垃圾堆寻找,或许是捡烟壳的人太多,翻来翻去没有一点收获,于是我和元三商量到较为偏僻的地方去找找。
沿着河往上游走了好几里路,我们来到一个废弃厂房门口,小山一样高的垃圾堆,堆满了我们想要的‘宝贝’。见到如此,仿佛发现了宝藏,各个都冲上去拼命地捡,可谓是多劳多得。就在这时,我和元二同时看到一个烟壳,是解放前流行抽的‘熊猫烟’,这种烟壳非常稀有,自然就非常昂贵,因为一张熊猫烟壳就能换普通烟壳两百张。元二刚伸手去捡,行动敏捷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的一刹那扑上去,将猫熊烟壳死死压在身下。
“你这不要脸,明明是我先看到的,你至于吗?还趴在一堆垃圾上。”元二有点生气。
“至于,至于,非常至于!”我又歉意,又得意。刚说完,我突然觉得抓在手中的烟壳手感不对劲,烟壳里装着硬硬的东西。“莫非有钱?”在期待与不安中,我打开了烟壳,一股刺鼻的味道涌出,我俩把眼光同时集中盒里,这一看,使我们目瞪口呆。我把烟壳赶紧扔在地上,烟壳中滚出一个手指,腐败不堪。这个手指让我以后再也没有去翻过垃圾。
不翻垃圾,就等于没有赌资,这意味着我以后赌博只能赢不能输。可事与愿违,没两天我就输掉了所有的老本。我想起了陈麻子,陈麻子是个玩牌高手,每次和他一起战斗我总能赢。
陈麻子自从掘墓以后便很少出门,为了能赢老本,我厚着脸皮到他家去了好几次,他才勉强答应了我,大有三顾茅庐之意。他一出山,元氏三兄弟、嗝多、耶稣一伙人迅速就聚集到了一起。大家都对陈麻子的出现表示诧异,见他一反常态,畏畏缩缩,面无表情,都问他最近怎么了,陈麻子始终不做回答。半天的激战后,陈麻子见到我们面前对着的丰盛战果,才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见势赶紧对他说:“今天帮我赢了不少,我晚上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如何?”
“不去。”陈麻子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我。
“你爸爸不让你去?”我问到。
“不是。”
“肯定是,难怪一个月都不出门,肯定是被你爸给揍了。”元氏三兄弟附会到。
“我说不是就不是啦!我现在晚上不出门了。”
“为什么,怕鬼不成?我记得你是不信这一套的。”我对陈麻子说到。
“对啊,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还怕晚上出门呀。说到鬼,你们相信不?包恭明就是被鬼害死的。”嗝多神神秘秘地说到。
“听谁说的?”耶稣也好奇地问。
“仙婆给我说的,说他中了鬼上身。”嗝多说。
“仙婆的话你也信?我看你呀,尽胡扯。”元大嘲笑到。
“包公是我兄弟,我有必要把他的死用来寻你们的开心吗?你们自己想想,我们那天在水上碰到的那尸体,你们再想想,仙婆怎么会知道他碰到了这些呢?肯定都是有原因的。”
“你是鬼故事听多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来这套,我来问你,那天我们当场的人都在,为什么偏偏就他一个人中了鬼上身,你怎么没有中?”元三反感嗝多,所以找些话来抵损他。
“我…”嗝多,不知道说什么好,“随便你信不信啦。”
“肯定不信嘛,鬼才信。那天撞到浮尸是我们青皮最先撞到的,怎么他就没有鬼上身呢?我们从河里上来后,还去挖了个坟墓,陈麻子还把骷髅头顶在头上玩,怎么没有鬼上身呢?对不,陈麻子。”元三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反驳着。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陈麻子,陈麻子低头不语,元三突然感觉不对劲,又说到:“不会你也鬼上身了吧?”大家哈哈一笑。
“我可没有鬼上身,不过…”陈麻子说话变得吞吞吐吐。
“不过什么?快说啊!”大家都好奇地注视着陈麻子。
“我遇到一个事,你可以不信,但这是真的。因为这个事情,所以我不怎么出门了。至于你们说什么鬼上身,以我以前肯定不会相信,但现在我不乱下结论。”陈麻子表情非常严肃,气氛顿时让人紧张起来,迫不及待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
“上次我挖了个坟,你们大家都知道,我把骷髅头用拐杖顶着到处跑,你们也知道。事后也没有肚子疼什么的,可是,可是过了几天,我爸让我去给他打烧酒,被我撞上了。”
“撞上什么了?”大家迫不及待想知道。
“那天,天已经黑了,家里正准备吃饭,我爸的酒喝光了,他知道我胆子大,让我一人到店子里去打烧酒。清清楚楚记得,当时我爸给了我一块钱,到了店里,打了八毛钱的烧酒,剩下两毛钱买了一卷麻花和两个水果糖。一边吃,一边就跳着跑回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陈麻子用一种渴望获得信任的眼光看着大家,轻声说着。
“你们知道,我家去店子的路就会经过那片瓜地。我买到烧酒往回走,经过那块坟墓时,特意看了看那地方,看看棺材板还在不在。可没想到,坟墓忽然冒了一股白烟,很白很白的烟子。白烟瞬间变成了一个白发老头,胡子也是白的,很长,手里拿着那个拐杖指着我。我当时腿突然就软了,瘫倒在地下,我下意识的乱摸,想摸一个石头去砸那个老头,摸着,摸着,我摸了个棍型的东西,我晃眼一看,结果是个骨头。老头对着我大笑,我对着他大哭。足足有一分钟,我才站起来,丢掉酒瓶子和麻花,风一阵地跑回了家。回家对我爸说这事情,我爸结果认为我是撒谎,骗去了他一块钱,痛打了我一顿。就是这样一个事情,你们可以不信,至于包公的死,我只能庆幸那人不是我。”说完,陈麻子抱着赢来一大把的烟壳回家了。
空气中不知道弥漫着一种什么味道,我周身的鸡皮疙瘩稀稀落落的洒了一地。大伙听完陈麻子的故事后都没有说话,各自回了家。一只,两只,三只,更多的蜻蜓飞过头顶,让黑夜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