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这一称呼并非佛教所特有,古时候但凡有道艺而不出仕为官的人都称为居士。后来衍生为修道者的泛称,譬如魏晋时期的名士喜好隐居,就常以居士自称。到了唐宋时期,文人雅士、骚人墨客以居士自称者更是数不胜数,如香山居士、青莲居士、东坡居士等等,活在在历史书中,供后人效仿。这些特殊的称呼,或是依附在文雅上的自称,或是皈依在信仰上的自诩。不管怎样,无非是一种对自我身份绝优的认肯。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要用“居士”这个称呼标榜自己应该叫做什么呢?思来想去,觉得“街边居士”再适合不过了。居住在街头巷尾,不就是街边居士吗。然而,长期禁锢在寺庙里的我,想再去街边做流浪猫,已然成为了一个没有胆量去实现的梦想。在庙廊晒太阳时,我常常能听到游客唸读墙壁上的警世名言,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大多数的人一生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
按此逻辑推算下来,关于我自称为居士一事,我想,应该也是“自欺、欺人、被人欺”吧?自欺,不言而喻,我实无文人之质,亦无骚客之雅,何配得上居士一称呼呢!欺人,一目了然,为自己立传的行为,就是骗骗正在看的你。被人欺,显而易见,那些光看热闹不点赞的行为,何尝不是欺猫太甚呢!
记得有一个早晨,我在观音殿前的坝子里蹲鸽子,其目的倒不是想吃肉,就是想在早晨活动活动筋骨,练练本该用来捉老鼠的技能。忽然走来一个女人,相貌长得算是眉清目秀,但衣着打扮绝对称得上光鲜亮丽,她大概猜出了我要欺负鸽子的举动,迅速地从包里掏出一袋猫粮,抓出一把在手,“咪咪”不停地勾引我过去。从猫粮袋子上的英文字母可以猜到,这是国外进口猫粮,加之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鱼腥味,瞬间吊起了我的胃口。我三天没吃饭了,尝一口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于是高傲地扭开了头,朝着她的反方向缓步走去,每走三步回头看一下,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是我从老猫那里学到的策略,一则测试对方是否真心诚意的要给我食物,二则我也不太愿意显得太过卑微,俗话说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大概指的就是本猫了。
果然,她追了上来,在我面前蹲下,将猫粮凑近我脸庞,好似要送进我嘴里。我用鼻子在她手上嗅了嗅,香味实在诱人,但作为一个居士,我必须得忍住,故作不屑的样子再次转开了脸,往另外一个方向慢悠悠走去。不出所料,女子不离不弃地跟了上来,好似不把食物塞进我嘴里誓不罢休。这一次我停了下来,“喵”了一声,以示回应,等待她把猫粮递到我眼前。不出所料,她把手中的猫粮伸向我脸庞,待我进食。此刻,已无需顾虑,我伸出脖子去含猫粮,刚要到嘴巴,她忽然将手缩了回去。
“咪咪,乖,来我喂你吃。”她说着,又将手中的猫粮伸向我脸庞。我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见猫粮,又伸头去吃,刚要到嘴,她又将手缩了回去。
“咪咪,吃不吃呀,来呀,吃不吃啊!”
我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在戏弄我,气愤地伸出爪子给她来了掌。当然,我没有抓到她,只是为了表示不满与愤怒。接着,转身蹦到了观音殿的佛龛上。可能是被吓着的原因,她见我爬到高高的佛龛上,再也调戏不了我,也气愤地将猫粮向我砸来。
我喜欢蹲在佛龛的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善男信女跪拜、许愿、忏悔,这大概就是被文学家称为的“上帝视角”,在这上面,能看到千姿百态的人生,既客观,又全面。之所以客观,我想大多数人不太会对着佛菩萨撒谎。之所以全面,实在太多酸甜苦辣与悲喜交集在一起,超乎想象。
女子用猫粮砸我失败后,只能眼巴巴气呼呼地把我瞪着,瞪了好一会儿,默默地跪在了佛龛前的蒲团上。她双手合十,额头着地拜了三拜,极为熟练地说到:“观音菩萨啊观音菩萨,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原谅这猫猫的罪孽,希望它来世能投胎做个人。”
来世为什么要做个人?我不禁自问。这让我开始思考关于猫生与人生之间孰优孰劣的问题,同时也思考二者之间互补关系与互羡互谄等系列问题。就我已有的经验而言,猫的一生比起人的一生较为短暂,短暂意味投胎转世的间隔缩短,意味着受苦的时间短于人生。然而猫有九条命的魔咒却让这短暂痛苦放大了九倍。
当然,人生皆苦是佛教的人生观,在此基础上,人的生老病死等等自然是苦。但用道家的思想言人生,生老病死只不过自然的一个节点,与苦又有何干。猫生皆苦还是皆乐,似乎没有人讨论过过这个问题,更没有确切的结论。跪拜在我下方的女子祈祷我来世为人的行为,大致可以确定,她认为人生是苦的,猫生也是苦的。因此,同是建立在“苦”的价值观下,我自称居士,也算是合乎情理了。
“希望我来世投胎做人?”再细想这的话,又觉得是在咒我赶紧去死。遗憾的是,她并不知道我的过去,因此她对死和来世的理解一定存在某些偏差。站在经验主义的立场,死过三次的我当然比她更有发言权。老实说,我对来世和做人并不大感兴趣,如若人生、猫生皆苦,何必再次为人?
因为被戏弄的缘故,我对这位女子有了特殊的记忆,她也不甘落后,几乎每天都会带着猫粮到我面前逗趣一番,好似没有吃她给予的食物令其感到羞辱,每每扔猫粮给我时都带着一丝挑衅。但我从此不再理会她,并非自己高傲,而是懒于与其计较人生中微不足道点点滴滴。她在佛菩萨面前跪着时,除了祝愿我早日投胎做人,还日日祈祷众生离苦得乐。我对此感到费解,众生离苦,却唯独要让我在投胎做人,这是何等居心?思来想去,或许我并非属于众生,一个挂着居士头衔的非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