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没有了自我情绪与价值判断的干扰,站在非众生的角度看世间,会异常的客观!譬如,当我看到那些跪倒在佛菩萨面前心生忏悔的人,我会知道,他们的内心中其实无比明白,自己所承受的恶果无非是纵欲所至,却懒于改过。譬如当看到那些乞求健康、幸福的人,我会知道,他们的内心其实也是无比清楚,自己的愿望本就是一场坐享其成的痴心妄想。然而,这看似客观的客观,却仍然是建立在人类普遍认知基础之上。所以,客观是什么?所谓客观既非客观,是名客观。所谓众生,既非众生,是名众生。当我明白《金刚经》中的思维方式后,我忽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悟的感觉,以此推断,所谓自欺、欺人、被人欺,既非自欺、欺人、被人欺,是名自欺、欺人、被人欺。
作为即非自欺,不曾欺人,也没有被人欺负的猫,在寺院的任何角落闲逛、逗玩,我总能显得坦坦荡荡、若无其事。因为不自欺,游客向我投来的食物我总是异常地平静,好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因为不欺人,在众生面前我总是显得身心自在,好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为不被人欺,在林林总总的佛菩萨塑像面前我毫无怯意,就好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作为一只冠有”居士”身份的猫,在为自己写自传的过程中,又有一份强烈的压迫感。譬如我在寺院所见所闻能否如实写入自传当中,我变得犹豫。譬如我对佛教、佛法的看法能否畅所欲言,我变得谨慎。如此思绪的压迫,恰恰又反证了“不自欺、不欺人、不被人欺”只是自欺、欺人、被人欺的事实。人世间的道理就是如此奇妙,乃至于道不出缘由与名称。
道理,是用来平衡人伦与人性的理由,毫不夸张地说,极有可能是人伦或人性相互博弈的借口。还记得那位调戏我的女人,在菩萨面前忏悔的同时,同样为自己找了一大堆借口。对于她每天来寺院忏悔的行为,我终于没有忍住好奇,悄无声息地蹲在她的身旁想听个究竟。她也似乎知道我要到来,极其迅速地将我的脖子拎住,拎到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下对我说:“要不是因为要留住他,我才不会要肚子里的孩子的。”
“喵…”我只本能地因为疼痛叫了一声。
“不,都怪观音菩萨,我前段时间只是胡乱许了一个愿,结果就怀上了!他根本理解我的痛苦。”
“喵…”我越发地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我很乐意听她胡言乱语,以求证我所思考的正确性。
“上次他说,只要我能为他生一个孩子,他就娶我。可是,我现在有了孩子,他却说这孩子不是他的。不是他的是谁的呢?难道是观音菩萨的吗?”
“想要我堕胎,没门!这不等同于要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吗!”女人说着,眼泪直流,目不转睛地将我盯着,好似要让我对她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一般。杀孩子原来不是我们猫族的特有行为,我想起了母亲咬死老二的情景,感叹,人类原来也有这样的嗜好!
“我就不应该怀他的孩子!呜呜呜…”女人哭出了声音。
“那你这次到观音菩萨面前求什么呢?”我想问她这样的问题。毕竟,烧香拜佛的人都是有所求的,求子得子,求财得财。如今求了子也得了子,却要反悔,不知道她该如何启齿,也不知道菩萨又该如何应对。按佛教“缘起则聚,缘尽则散”的理论,大概会说孩子的出现是缘聚,孩子的消逝是缘尽。那么,缘又是什么呢?是内因,是外境?内因是爱,外境是那个没有爱的男人?诸多问题,我甚是不解,既然世间万物由它的因缘所定,如此“求”的意义何在呢。
“我求菩萨让他回心转意,菩萨不肯,我求菩萨让自己怀上孩子,一求一个准,真是对我不公平!”女人越说越气,越气越哭,越哭越将我脖子按得越紧。疼痛感使我不得不蹬挠四肢,以期望挣脱她的手心。越是挣脱,她却越发地发起脾气,又哭又嚷地把我死死按在地上。
大多数人把世间当做是情绪的发泄场,而有些人却把世间当做是情绪的收集地。“人”作为一个个体存在,情绪发泄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因为这是个体与社会情感交换的唯一途径,“我不快乐”、“我很痛苦”、“我喜欢这样”、“我要我认为”等等,无不是对自我肯定的方式,也就是说,发泄情绪约等于承认自我存在的意义。然而,过度发泄情绪,“自我”又会被情绪所牵制。于是,少有觉知的人会想办法收集情绪,以平衡过度发泄情绪所带来焦虑。有趣的是,到寺院里来的那些,把寺院当做了情绪收集地,他们用虔诚、忏悔的方式欺骗情绪,用以平衡在所谓的尘世中的总总忧虑、烦恼。殊不知,他们来到这里所收集的情绪除了自己臆想出来的部分外,都是如眼前按着我撒泼的女人的情绪,这很奇妙。
女人的哭嚷惹来一群围观者,他们大多是香客,也有游客,香客三五成堆地议论这个女人如何疯癫,游客则拿起手机不停地拍摄,好像是在宣泄世间少有的情绪。
“你在寺庙里闹什么闹,这里可是清净之地,就不怕菩萨归罪你!”一个香客拿着一把香,骂骂咧咧地冲着菩萨作揖。
“恭敬心,你懂吗?到寺庙里来要有恭敬心,这样胡闹,对菩萨不恭敬,菩萨怎么可能保佑你。”又一位围观者念叨着,并试图煽动其他人认同他的说法,要赶女人出去。
“关你们屁事,菩萨保佑不保佑,老子不稀罕!”女人站起来,对着群众宣泄太不满的情绪,一扬手,将我扔到旁边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