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偷窃得来的药品,李霞帮助刘海洋的病情逐渐康复,也是靠着偷窃得来的食物,两人在破烂的拆迁房里勉强度日。刘海洋整日躺在旧沙发上,浑浑噩噩冥想着过去与未来,被命运牵着走的无力感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他。他在思考,如何才能挣脱宿命对自我的束缚。这个问题让他几乎抓狂,甚至心胸痉挛,直到无法忍受时才向身旁一直照料自己的李霞询问。“如果提线木偶想要自由,应该怎么办?”李霞听到如是的问题总回答到,“别想那么多,今天我又偷了一个奶油面包,你赶紧吃了,怕过期。”对于李霞的回答,李海洋也略有领悟,或许偷来的食物就如同偷来的时间,无论多么美好,自责与不安都令其难以下咽。他想,两年来的时间大概是偷来的吧,否则生活怎会显得如此狼狈不堪。他又想,他应该退还掉偷来的这两年时间,以及附加在时间尽头的思念,回到实际,回到朴素且平凡的起点,接受命运消遣。
随着疫情的扩散,中国人民集体自觉产生了种种超乎寻常的规范,比如出门戴口罩,比如排队保持距离,比如回家首先洗手。对公共卫生的重视,第一次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道德约束将个人意志抨击得苦不堪言。人们克制社交,学会独处。也正是因为如此,近乎所有的人才有了时间关在屋子里思考时间的问题。
“时间带给了人们什么,时间又带走了人们的什么?”
“时间解决了问题,还是时间产生了问题?”
诸如此类问题,成为了疫情期间每一个人不得不思考,不得不面对的问题。然而刘海洋则不是,在封闭的房间与内心中,在没日没夜的生活里,他的的确确让忘记了时间的存在。过去和未来不再是时间线上的记号,而是被搁置在另一端的五彩斑斓的绘画。没有形象,只有色彩。
“我真羡慕她,能有一个人如此爱自己。”李霞在破屋里收拾垃圾,看到一张印着情人节的广告单,情不自禁说到。
“谁?”
“还能是谁,你梦里念了千百回的那个她,李小尹。”
“我说梦话?”刘海洋不太相信这一事实,但刚生起的怀疑还没来得及犹豫,就被李霞嘴角露出的善意讽笑所摒弃。看着充满希望的笑容,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我这…算什么啊!”
“这是爱情。”
刘海洋沉默了许久,讽笑自己到:“这算得上什么爱情,无端端地开始,无端端地结束,到头来,我一厢情愿罢了。”
“这当然是爱情,”李霞抢说到,“她们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从来不那么认为,我坚信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尽管你没能拥有她,但你的的确确拥有了她带给你的爱情,酸、甜、苦、辣,这些你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味道都是她给你的。”
对于李霞所说的话,刘海洋觉得似乎也存在一定道理,但他更从中领悟到了“缘聚缘散”的意义,或许是自己要得太多,或许爱情本就应该是短暂的碰撞所遗留下来的缺憾。他对着窗外灰茫茫的天空不禁摇头,哀叹到:“人啊,总是不安于眼前,沉迷于一个假想的世界。就像我,活在自己的梦里,迷不知返。”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无意地扯着悬在窗户上摇摇欲坠的防尘网,轰的一声,防尘网坠落到楼下,扬得他满身灰尘。他拍了拍灰尘,转身对李霞笑说到:“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正是因为有了假想为眼前做指引,我们的人生才有了方向可以前行。这个假想世界好比时间的另外一端,在那端,会是另外一个自己,说不定…还会遇到另外一个她,发生着另外一件事。”
“如果真有另一端,”李霞对刘海洋的自言自语产生疑惑,情不自禁地问到:“那另一端的你还是你吗?”
刘海洋无法回答李霞的问题,因为他早已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属于时间线上哪一个阶段的自己。更不知道时间另一端的自己又是哪个自己。他想,或许都是自己,又或许都不是自己吧。
刘海洋在破烂的拆迁房立关了半月有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偶尔李霞“觅食”带回来一些消息,内容也仅限于超市里某些食物又涨价的讯息。对于物价的上涨,刘海洋没有兴趣,对城市的戒严,他也没有兴趣,对疫情扩散,他更是没有兴趣,更甚至他似乎对来成都寻找李小尹的初衷也都失去了兴趣。但这种提不起兴趣的状态并非厌世的消极情绪,而是他不知道从何得来的念头,不断地提醒自己要重新开始自己,启动时间另一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