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两年,刘海洋变得一蹶不振。最初,他认为自己只是失去了爱情,从未在意过失去物质上的一切。可后来,当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振作起来时,才明白,自己失去的不仅是爱情,也不车子、房子、存款,而是整个世界。他之所以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黑屋里,是害怕父母一直在耳朵旁念叨与抱怨。念叨着让他找前妻复婚,抱怨着因他的过错而导致家庭破裂以及失去的一切。当然,更多的原因想必是羞于愧见父母吧。在灌进整瓶白酒的那一刻,刘海洋居然开始谅解他憎恶了半辈子的酒鬼父亲,原来酒不仅仅有着苦涩的味道,酒还能让人忘记苦涩。
令刘海洋感到奇怪的是,一整瓶酒下肚并没有让他感到醉意,反而是酒入嘴时,苦涩的味道让他越发清醒,历历往事随着一股股热气不住地浮现眼前。他伸出巴掌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脑袋,以为这样就能制止往事的出现。然而,世间好多事总是事与愿违,你越是争取,却越是难得,越是拒绝,却又越强加于你。浓烈的酒精开始发挥效用,火烧火燎地燃烧着刘海洋心、肝、脾、肺,燃烧着他的喉咙、脸蛋、脑门,一团烈火同着抱怨与脏话从嘴巴直喷而出。“怎么不去死…瞧不起我!你会后悔的!去死吧…”骂着骂着,泪水和鼻涕沾满了刘海洋脸庞。悲伤,终于让刘海洋听到了自己的胡言乱语。悲伤,终于让世界天旋地转起来。他扑倒床上,一头扎进被窝,沉沉地睡去。
天旋地转起来,刘海洋的脑子天旋地转,他的床也在转,房子也在转,整个武汉都在旋转。“不是地震,是天要塌了!”刘海洋清醒地意识到大事不妙,一个劲冲出了房子,又一次来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道中央,人群一排一排并列着与他迎面而过,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严肃、苍白的表情,眼睛直呆呆地注视着两米远的地面,一步一步往前艰难前行。街道的汽车全部停止了,只有路旁的树在不停地摆动,故意似的要把已经落完树叶的树枝摇断。尽管树木摆动得非常厉害,刘海洋却没有感受到一丝风在他的皮肤略过,只有一团火在他肚子里燃烧,烧得他舌干口燥。他用力地想吸一口空气,越用力,越感到一种急迫的压力负载在自己体内,像是城市上空有一个气囊疯狂收缩,要将自己腹部的空气吸得一干二净。天空乌压压灰暗下来,飞来一只巨型的蝙蝠,极慢地煽动着沾满粘液的翅膀,冲着人群直奔而来。刘海洋高声疾呼:“躲开,躲开!”可没有人理会他,依旧排列整整齐齐地踱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移动。他喊破了嗓子,才发现自己不管怎么使劲呼喊,喉咙都无法发出丝毫声音,只有夸张的嘴和狰狞的表情。蝙蝠离人群越来越近,急得刘海洋直流眼泪。他气得眼红,憋不住的愤怒转化声音从他嘴里一涌而出:“一群傻逼!”话音刚落,街道上所有的人都转向他,此时,每个人都戴起了口罩,恶狠狠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伸着手朝他缓缓走来。
人越聚越多,逐渐将刘海洋包围在马路中央。他跳上了汽车,人群也呆滞地涌上汽车,他爬上路边的枯树,风却一直不停歇,直至吹断了树枝,将他摔落入湖中。湖水很脏,漂浮着厚厚的生活垃圾,戴着口罩的人群踩着水上的垃圾不依不饶地朝他走来。大概是水冷的缘故,让他火燎的身体感到一阵清爽。他翻了一个身,出现在长江大桥。他又翻了一个身,出现在了江汉关。他再翻一个身,出现在了武汉大学。然而不管他出现在哪里,红色的、白色的、花色的、黑色的口罩总布满他的眼帘,红色的口罩溢出鲜血,白色的口罩溢出黏稠的分泌物,花色的口罩溢出血与黏液的混合物,黑色的口罩则喷出浓密的黑烟。戴口罩的人群总是不依不饶地朝他涌来,把他逼进了大学的校门,逼向樱花大道,逼到梅园操场。人群越聚越多,乌泱泱一片将他围在操场中央。他不清楚这些人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已经逃无可逃。
正当刘海洋濒临绝望时,在满是口罩的人群中出现了一张他熟悉且又亲切的脸,似蹙非蹙的眉毛,似泣非泣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嘴,是如此的迷人,人群中是如此醒目,令他魂飞目断。“小尹!真的是你吗?”刘海洋惊喜地跳了起来,再也不顾那些蒙面的人,顶着一双双阻碍自己的手臂人向女生飞奔而去。“小尹,你回来了吗?我等你等得好苦啊!”女生并没有理会他,转身就往学校的教学楼走。刘海洋慌了神,躲着脚一直喊:“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依然,他的声音不会有任何人听见。他紧追着女生来到教学楼的楼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离他不足一米远的女生就是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爱人,他兴奋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拉她的手,女生摆了摆头缩回双手,退后两步,身体往后一倒,坠下高楼。“不要,不要丢下我,你知道吗?失去你,我就失去了全世界。”跟着,刘海洋也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