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多么可怕啊,累积着所有的对与错难取难舍,捆绑着卑微的灵魂,越攒越多。伟岸的救世主早已忘记了夹带着信仰故事,那本不曾拥有事与物,只能靠着孤独诉说。”——摘自于孤独大师日常语录。
成都的雪太虚假,比不得一颗极冷的心。这种极冷,像一团熊熊的火,只有与他人保持适当的距离,才不至于灼伤自己冰冻已久的灵魂。
孤独大师抱着哑巴站在马路中央,向每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招手,然而,不管是空车还是有客的车,都飕飕而过,没有人理会他们的存在。大师乞饭、乞钱无数次,却未曾有过一次如现在般,如此急切且发自内心地渴望有一辆汽车能停下来,能带他和哑巴去医院看病。这种强烈渴望,让大师似乎重新认识或找回了不一样的自己。
“菩萨,求求你帮帮娃娃吧!”孤独大师抱着哑巴跪在地上,面朝着寺庙的大门乞求。或许是被他的真诚所感,一辆立着“空车”的出租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大师激动着起身,正欲去开车后门,却被一位身着斗篷的出家和尚抢先一步上了车的前座,一声不响地朝着街道的尽头飞驰而去。
大师没有气馁,心中继续默默祷告并向来往的汽车招手。或许是过于无助的表情让人怜悯的缘故,一辆私家轿车停到大师面前,车窗落下,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探出头来问:“娃娃怎么了?”
“发高烧,求求你救救她!”孤独大师跪在地下,不住地磕头。
女人看到大师怀里的孩子脸上煞白,转身与左边的男子说了几句话,伸出手来,示意大师上车。大师抱着哑巴,不停地向车里的人道谢,迫不及待地挤进车子后座。他伸手去关车门,狗正站在车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大师的眼睛,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他想带上狗,却不知道车主人是否同意,于是眼巴巴地看着前排的女人。女人抱着孩子,领会到了他的恳求,犹豫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手握方向盘的男子。男子听到了狗的叫声,扭头看是一条身躯硕大的黄狗,心生怒气,大声喊道:“不行,绝不能让狗上车,不然他们就下车。”
看着黄狗孤独且又忧郁的眼神,大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关上了车门。汽车朝着大街的尽头驶去,狗随着汽车一直跑到大街的拐角处才停下来,它蹲在地上望着汽车远去,直至消失在茫茫车流中。
医院人满为患,孤独大师抱着哑巴冲进拥堵的人群中,不知如何迈步。嘈杂的声音,纷乱的身影,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让他感到焦虑不安。对人群的恐惧,大概是他选择流浪的原因之一吧。他屏住呼吸,用尽所有心力让自己集中精力。“谁能救救孩子?谁能救救孩子?!”他在医院的门口大喊,怀里的哑巴已经昏睡,脸色与嘴唇变得淤青,随着大师激动的心情不时抽搐。
来医院的人太多,每个人都在呐喊,每个人都在诉说,每个人都在乞求,每个人都在解脱。好似每一个人都如孤独大师一样,遭遇着人生总该有的无助与迷惑。他的求助声被压迫得连自己也无法听见,没人在意谁的死活,唯有直白着人类本该有的冷漠。大师抱着哑巴疯狂奔跑,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就拉住乞求。或许是嫌弃大师的肮脏,或许是因为大家的繁忙,每个人都敷衍地说了一句“挂号,去挂号”便匆匆离去。
正当大师处于绝望时,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跑到他的面前,用手摸了哑巴的额头,什么话也没说,拉着他就往急诊科跑。急诊科比起医院门口的繁忙情景更增加了两倍,护士好不容易从中拉来一个医生,来到哑巴跟前也只看了一眼,就又走了。护士又跑去将他拉回来,医生极其不耐烦地说道:“等我五分钟,我有一个伤口需要马上处理!”说着,又跑了。
“是啊,好多伤口等着要处理!”护士感叹到。这时,孤独大师才认出,眼前的护士原来是曾经为他包扎过烂腿的女人,“原谅他们吧,毕竟他们每天都要经历好多的伤口,血淋淋的,让人悲伤,更让人愤怒。”护士宽慰到。心急如焚的大师脸上挂在悲痛的表情,含着泪花的眼睛脉脉地注视着护士,低声且无辜地说道:“救救她吧,我想让她活。”
“没有那么严重,发烧而已。把孩子给我吧,我带她去找医生。”说着,护士从大师手中接过哑巴抱在身上,正欲往急诊室去,又停下来说道:“还记得吗?你上次对我说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我们所安住的当下,是无尽的孤独。”说完,飞奔而去。
人群又在大师眼前涌动起来,他分不清谁是医生,谁是病人。他分不清谁是护士,谁是孩子。他更分不清谁是哑巴,谁是自己。他只能依稀地辨识出每一张脸庞上印着的孤独,它们肆无忌惮地在任何时间、任何空间里乱窜。狰狞着,沉默着,欢呼着,咆哮着,以人之尽有的面目公诸于世,等待从未有过的救赎。
魂不守舍的孤独大师正沉寂着,被眼前一阵骚乱惊醒。一辆急救推车怂恿着一群人朝他驶来,车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戴着氧气口罩,其身上骑了一个人,不停地给他做心脏按压动作。“让开!让开!”推车的人不停地大喊。这是一个从车祸现场抢救回来的人,刚行至急诊室门口,便断气了。守在车旁的家属看到心电监护仪,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发出无声的哭喊,震破了孤独大师的耳膜。
无声的哭喊撕裂了孤独大师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瘫坐在地上,望着飞奔的医生与病人家属的惊愕,脑海里浮现了许多。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开着法拉利跑车,肆无忌惮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咆哮着,欢呼着,沉默着,狰狞着,不顾一切地要把世界全部抛在脑后。他想起了在分叉的十字路口,那条又笨又丑的狗,悠游自在地走在马路中央。他想起为了躲避那条狗,他的车撞出了马路的护栏,撞上了护栏外的一个男人。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牵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统统倒在了血泊中。这一刻,孤独大师想起了所有,所有他一直努力想要忘记的经过。他想起了自己瘫坐在地上,看着车祸现场散落满地的残骸。想起了替他入狱的人拉他起身时,望着他的呆滞眼神。想起了父母接他离开并送他离去时,嚎啕大哭时的沉默。
记忆是多么可怕啊,累积着所有的对与错难取难舍,捆绑着卑微的灵魂,越攒越多。伟岸的救世主早已忘记了夹带着信仰故事,那本不曾拥有事与物,只能靠着孤独诉说。
一幕幕可怕的回忆令孤独大师作呕,他再也没有力气用拍打脑袋的方式让自己回归当下。瘫倒在地上的他手脚开始哆嗦,脑袋和嘴巴开始抽搐,在惊恐、繁忙、悲痛的某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在孤独地行进着。疲于活命,忙于工作,再也无人过问他的死活。
“孩子没有抢救过来。”护士摇醒孤独大师,跪在他面前流着眼泪说到,“她死了…”
精神奔溃的孤独大师忽然跳了起来,冲进急诊室,抱住哑巴,对着医生大喊:“我想让她活!我想让她活!”
极冷的世界里,哪有什么死,哪有什么活,只有一颗躁动的心,不堪寂寞。我们拥有的东西本就从未失去也从未获得,关于孤独的故事,无外乎是一个人,一条狗,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