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哭泣的呢?虚伪的眼泪怎骗得住孤独的灵魂,赤裸的悲伤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黄昏,擦去吧,擦去吧,真正的快乐早已无人过问。”——摘自于孤独大师日常语录。
“你这一套…,在我们这可行不通哈。别说是你装的,就算是真的生病了,也不可能给你免费拿药啊,生病的人谁不可怜?我们又不是菩萨,对吧!”
听着女工作人员说话,孤独大师的手不自主地在身上的各个口袋里搜寻,搜寻他明知道没有的钞票。“钱,我需要钱!”孤独大师怀着侥幸的心理在心中默念,一股从未有过的对钱的渴望,急如火电。他想起了身上唯一值钱的那副《菰蒲远眺》图,可作抵押暂解燃眉之急。正要取出,走来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假装呵斥女工作人员道:“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们不管是行医还是卖药,都是以救死扶伤为本分,什么钱不钱的。”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的录像功能,递给女工作人员,示意她拍摄接下来的过程。
中年男子走到孤独大师跟前,蹲下身子,用手背贴着哑巴的脑门,大声说道:“哎呀,怎么烧得这样厉害!快快快,你们把诊室门打开,马上给孩子输液!”男子冲着手机的镜头,用手势指挥着药店的工作人员,又拍着大师肩膀说:“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帮助小朋友的,你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收你的钱。”
说完,中年男子伸手准备从大师怀里将哑巴抱走,刚要靠近,药店门口冲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正是刚才撞车的司机。司机挽着袖子,义愤填膺地走到孤独大师面前,用手拨开穿白大褂的男子,指着大师鼻子骂到:“你怎么不去死!害得几个车相撞,话也没一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你知道撞几个车要陪多少钱吗?你怎么不去死,快把钱陪我们几个!”另外几个司机也走到面前,附和说道:“赔钱,必须赔钱。”
“他没钱!”白大褂男子上前劝解道,“他连给娃娃买药的钱都没有,怎么可能赔得起你们车子的钱。”男子一边说一边看身后正在拍摄的手机,他向女工作人员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继续拍下去。“算了吧,各位,何必为难一个没钱的乞丐。”
“没钱,没钱还出来祸害人!?这种人,怎么不去死!”说着,司机一脚朝着大师的肩部踹去,踹了一脚觉得不够解恨,又朝着大师腋下恨恨一脚踹去。大师没有回避,只是紧紧地抱住哑巴,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头上那位司机的眼神。“怎么不去死”这句话一直在他的耳畔回荡,一幕车祸现场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画面中,他呆坐着在路旁,跟前一片狼藉。一辆豪华法拉利轿车横在路旁,凹陷的车头冒着青烟。数不清的护栏桩和玻璃碎片散落在道路的各个角落,道路的远方横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血迹染红了整个路面。
“你怎么不去死!”又一个司机冲过来,朝着大师肋下踢去。白大褂男子见此绝佳机会,心中暗喜,急忙扑上去护住孤独大师。尽管如此,重重的一脚依然落到大师身上,顿时疼痛不已。白大褂奋力地阻挡各个司机的拳脚,嘴里不停地喊着:“停一停,停一停!”
蹲在药店门口的狗听到吵闹声,冲到大师面前,对着几个司机狂吠。一度吵杂、混乱的场面终于被狗叫声所镇住,药店里瞬间变得安静。站在一旁端着手机录像的女人,身体靠着药柜上,被凶猛的狗吓得腿软,紧张中蹭倒了柜台上的药瓶。药瓶落在地上的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凶神恶煞的目光全部落到了女人的手机上。
“嚯哟,还拍照,还拍照!”说着,几个司机全部向女工作人员走去,伸手向她要道,“手机拿来!”女人见此,急忙收起手机往屋子的角落退缩,白大褂男子脸色骤变,不得不又跑到女子面前,阻挡几个司机的抓扯。你推我攘的情景,让场面又混乱起来。
趁着混乱,孤独大师强忍疼痛,站起身来,抱着哑巴朝外面走去。
正在融化积雪的清晨异常寒冷,冻得匆匆走过的路人,只顾上将手揣进包里,笑看久违的白雪纷纷。顶着雪花的汽车和顶着帽子的路人都暗自庆幸,庆幸着温暖在寒风中与自己更加贴身。一位青年在寺庙红墙上无病呻吟地写下“我在等雪,也在等你”。一位老人在街头的银饰铺里一本正经地敲打着“天长地久,抱诚守真 ”。抱着吉他在寒风中卖唱的男子,守着空空如也的用于装钱的吉它盒子,撕心裂肺地唱着“原来,孤独不止我一人”。
孤独大师再也走不动了,抱着哑巴一屁股坐在红墙下,望着如梭的人流,禁不住落下眼泪。大师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流浪。大概不是因为肋下的疼痛,也不是因为怀里的哑巴,更不是因为自己穷困潦倒的现状。或许是因为堆积在心中太多、太久的孤独感如洪水开闸,将要一泻千里。又或许是因为脑子里不断闪现出曾经的画面,挡不住过去对现在的侵蚀。他想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终于忍不住抱着头,嚎啕大哭。哑巴被身体出发的热气烤干了嘴唇,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看大师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脸颊。狗在身旁“呜呜”叫着,发出阵阵的凄凉声。
“哭什么哭!都怪你!”大师扭过头,朝着狗大骂一声,又继续抱着头哭泣。
街头行来一对母女,母亲牵着女儿指着孤独大师向女儿说道:“你不听话,以后就成他们那样,没人过问。”
又行来一对情侣,男的翻转身后的背包,从里面取出十元零钱准备扔给孤独大师,被女的制止住说道:“别给,别给他们钱!这些利用小孩子来博取路人同情的人最为可憎!”
终于,孤独大师终于明白了自己哭泣的原因,想必是因为放弃吧!放弃本有的一线希望,放弃告别孤独的感伤,放弃找回自我的匆忙。“可是,又有什么好哭泣的呢?虚伪的眼泪怎骗得住孤独的灵魂,赤裸的悲伤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黄昏,擦去吧,擦去吧,真正的快乐早已无人过问。”
沉寂在悲伤中的孤独大师和狗,被街对面传来的一声巨响惊醒。大师抬头一看,对面唱歌的年轻人正用双手握住吉它的琴头,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向路面。愤怒的爆裂声夹杂着“去你妈的,去你妈的!”的骂声惊动了路上所有的人。他们都远远地看着年轻人舞动一切,不敢靠近半分,生怕刺耳的声音惊跑了内心的神明。
终于,吉它被摔得粉碎,颤抖的琴弦连同着碎裂的木板被年轻人扔进垃圾桶。他走到孤独大师面前,掏出皱皱巴巴的几张百元大钞塞进大师冰冷的手中,低声说道:“带她去看病吧……”
大师紧紧握着手里的钱,心绪万千,他从钱的温度能够感受到这是年轻人仅有的钱,他也能感受到年轻人的愤怒并非来自无人为他的歌唱买单,他感受到了一阵与之同样的孤独,燃烧着时间的起点。大师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年轻人的眼睛,说道:“你刚才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离去,走了两步才停住说道:“歌名叫做《我把孤独献给一文不值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