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孤独的距离只有0.01毫秒,依据意识的速度,它可以近在眼前,也可以远在宇宙的尽头。所以,我们没法知道它什么时候与我们见面,决定它的是并不知情的是明天。”——摘自于孤独大师日常语录。
孤独大师不是第一次在田野中流浪,但他是第一次拖着如此虚弱的身体流浪。他甚至一度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那个唯一日夜陪伴着自己灵魂的身体与他若即若离。他曾经思考过身体于灵魂的作用,那时他认为,身体是没用的,是灵魂的绊脚绳,是自由的牢笼,是孤独的罪魁祸首。然而现在看来,身体在某些时候,却是自己的唯一伴侣。
好不容易,大师拖着他暂未舍去的身体来到一处农家院子。远远来迎接他的是一条大黄狗,汪汪地叫个不停,样貌像极了街头那只抢他馒头、舔舐鲜血的狗。但这条狗没有脱毛,看起来精神抖擞,围着人不停地转圈子。大师没有恐惧,因为他没有力气恐惧,反倒是刺耳的吠叫声提醒着自己的存在,免于沉睡在寂静中。
农家的院子已经破败,几个房子中间的院坝里堆起了厚厚的树叶,金黄的柚子落了满地。一间房屋已经垮塌,露出家具等陈设与地上青黄相间的杂草。另一房屋的屋顶塌了,房门却被粗粗的铁链锁得死死。
尽管环境非常凄凉,尽管不清楚这些屋子还是否有人居住,但能用于避雨的屋檐和取暖的稻草堆,让孤独大师停住了脚步。他太需要休息了,没有任何顾虑地躺倒在破屋的草堆里。黄狗依然冲着他狂吠,叫开了对面的房门。屋里走出一位年过八十的老头,他嘴里叼了一支长长的烟管,手里拿了一根拐杖。见到黄狗不停的冲着人狂吠,老头上前了几步,用手里的拐杖敲打地面,对着黄狗说道:“走,走走走!”黄狗立即止住了声音,夹着尾巴跑了。老头又走近孤独大师几步,仔细地端量了一番,又拿起手中的拐杖,朝着屋檐的石板哒哒哒地敲起来。大师没有力气关心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费劲力气地睁眼看了看老头。
“走,走走走!”老头继续敲打着石板,恶狠狠地看着乞丐,示意他赶紧离开。大师没有力气乞求和解释,更没有力气离开,任凭他如何驱逐,他只闭目睡去。
孤独大师从来没有思考过要将身体托付给谁的问题。是托付给饥肠辘辘的黄狗?还是托付给魂牵梦绕的爱人?又或是托付给包容一切的尘土?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一定不是托付给自己那个龌龊的灵魂。昏睡中的大师做了许多梦,他梦到了佛陀在娑罗树下为他指点迷津,又梦到了玉皇大帝在天宫为他封官进爵,还梦到了穆罕穆德在圣地为他训诫。然而,在梦里的他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没用,他知道自己并不配拥有什么灵魂。
扑鼻的肉味唤醒了梦中的孤独大师,一位头发苍白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守候在他的身旁。老婆婆的手紧握一双筷子,见乞丐醒来,不住地往大师手里塞。一碗雪白的肉汤放在大师耳旁,他没有接筷子,直接伸手将碗端起往嘴里倒,一口气,汤连着肉末全都喝进了肚子。见乞丐饿得如此,老婆婆拿过碗,回屋又给盛了一碗稀饭,大师接过碗,又是一口喝光。接连盛了四次,到第四碗时,大师才略感饱意。他边喝着边说到:“谢谢!”
老婆婆看着乞丐吃得如此专注、满足,脸上露出了笑容,问道:“你从哪里来呀?”
“孤独园。”大师舔完碗中的米粒,充满感激地看着老婆婆的眼睛回答到。
“孤独园?没听过,那应该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吧?”
大师对于这样的追问,沉默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回答。关于与孤独的距离,他似乎并没有认真测量过,远的时候,它根本不存在,近的时候,却渗透进灵魂。他想:“我们与孤独的距离或许只有0.01秒吧!按照意识的速度,它可以远在宇宙的边缘,也可以近在灵魂的深处。”
已是入冬的季节,或许是山朝向的原因,大师所在的地方天色暗得特别早,太阳刚落,云雾就盘旋在了房屋的上方。大师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宁静的傍晚了 ,恢复神智的他在万籁寂静中反倒觉得没有那么孤独。老婆婆的屋里亮起了灯,一个孩子从屋里抱着一堆旧衣服走来,旧衣服的袖子太长,长过了孩子的身高,拖在地上被孩子踩到,摔了一跤。孩子起来没有哭,直径走到大师面前,将衣服递给坐在草堆里的他。
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沁入大师心田,他酝酿了许久的眼泪,却终究没有流下来。他伸出手,想牵牵孩子,或者一个拥抱。孩子也伸出了手,两只手刚要碰到,却被对面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吓退了。不知何时,对面屋里的老头站了出来,用拐杖使劲地敲着门板,冲孩子喊道:“还不早点回去,看坏人把你拿去卖了!”
睡了一整天的孤独大师晚上没有睡意,看着灿烂的星空,他想起孩童时没有完成的愿望,便是要将天上的星星数清楚。他取下缠在脖子上的念佛珠,数一颗星星,拨动一颗佛珠,数一颗,拨一颗,就这样一晚时间,他将佛珠盘转了整好一百零八遍。
在老婆婆的施舍下,孤独大师逐渐恢复了健康,尽管是住在被废弃的房子里,却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在这个破烂不堪的房子里,时而有蛇与他为伴,时而有鼠与他为伴,时而有蜘蛛,时而有蜈蚣,这些动物都是让他忘记孤独的好伙伴。当然,还有那个为他送衣服的小女孩。小女孩会带着孤独大师到河边洗衣服,会带着他到山坡上摘青菜,会带着他做所有本不应该小孩做的农活。可是没办法,老婆婆做不动了。
女孩从来不说话,当需要与大师沟通的时候,总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将他看着,然后用手拽他的衣服。为了哄孩子开口说话,大师想过许多办法,甚至以离开作为威胁,却徒劳无用。当得知小女孩是老婆婆在镇上捡来的孤儿时,孤独大师忽然又想起了关于孤独的问题。
“你知道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吗?”大师在一个傍晚,坐在老婆婆的屋门口问小女孩。小女孩只摇了摇头,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他。
“天上的星星有11664颗,他们虽然有很多伙伴,虽然每天夜里都相聚在一起,然而,他们每一颗都是孤独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与谁重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滑落。”说着,大师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安慰道:“尽管,他们都是孤独的,但他们挂在天上,永远为心爱的人闪烁。”
“不对,我上次数的时候,是11902颗。”老婆婆站在屋内,扶着门板,严肃地对两人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