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地将伤口暴露在世人面前,内心的自卑与傲慢才不会肆无忌惮地蔓延,如同绽放尽的夏花,败在烈日中,这是战胜孤独的代价。”——摘自于孤独大师日常语录。
修复了墙面的两位工人放下手中的工具,相互点了一支烟,谈论起如何开展屋顶积叶的清理工作。见到女人的礼拜被打断,孤独大师走到两位工人面前,对二人说道:“积点德可以吗?人家正在拜菩萨,你们说也不说一声就抹平了!”
“啥子菩萨?啥子抹平了?”两位工人相视,不懂眼前的乞丐在说些什么。
“你们没有看到这位美女正跪着拜墙上的菩萨吗?你们给人家抹掉了!对人不尊重,对菩萨也不尊重!损阴德!”大师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好似将昨日被流浪狗欺负的怨气拿了出来。女子感受到了大师的愤怒,担心双方因自己而吵架,赶紧站起来调和道:“没事儿,没事儿,没有就算了。”
“嘿!你个叫花子,奇了怪了!墙坏了,我就得补上,这是我的工作。再说了,给墙涂点漆怎么了?就庙里大殿的真菩萨,我也往他身上涂过漆。怎么啦?我这叫损阴德?告诉你,我们师父说了,在寺庙里干活,每天都能积累了无量福德!”一位工人深吸了两口烟,指着孤独大师的烂腿,嘲笑道:“哈哈,你弄这假伤口在街上骗钱才是真的损阴德!”
孤独大师一听这话,气得想跺脚,却抬不起腿。他靠到墙边,弯下身子,用手在已经红肿的腿上用力一压,鲜血顺着尚未凝固的肉缝间流出,滴在地上红了一片。大师忍着疼痛,嘴里骂道:“去你妈的,这是假的?你们给我看清楚,这是假的?”
“活该,前辈子造孽太多,损阴德太多。”说完,二人笑着走了。
“别理这些人,你进庙里去拜吧,到那个圆什么…殿,对,圆通殿,你去圆通殿拜观音菩萨,婚姻有问题的人都可以去找他老人家。”大师没有理会工人对他的嘲笑,笑眯眯地对女人说道。
女人被乞丐的言语打动,一股酸味冒到鼻尖,她咬着嘴唇,右手将左手握得紧紧,看着乞丐鲜血直流的伤口,眼眶湿润了。她呆了一会儿,对着孤独大师说:“你等我。”说完匆匆跑去,她找到药店,买了消毒剂、纱布、云南白药粉,又到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十个包子。
当女人回到寺庙门口时,孤独大师已经淹没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数不清的男女老少从寺庙两端的街道蜂拥而至,拥堵到庙门口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旅游大巴、各种豪华轿车一辆接着一辆驶来,没能停到两分钟,又被交警迅速赶去。有人捧着鲜花,满脸欢喜。有人拿着佛香,面部惆怅。有人一步一拜,虔诚至极。有的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比起一步一拜的人来,手提包子和药品的女人觉得自己确实还不够虔诚。自从离婚后,她的内心不知从何处涌现出一种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看到街道上一步一拜的人,她对此无比敬佩,也想学着那样跪拜,祈求得到原谅。但又无法屈膝于众目睽睽之下,更不知道自己有何值得原谅。直到以后,她才明白佛教有一门修行叫做忏悔。
“美女,我在这。”在一群乞丐中,孤独大师的声音若隐若现。“你们能不能小声点!天天放这些,听到都烦人。放这些有啥用?他们会因为一句‘阿弥陀佛’就给你钱吗?”大师指责身边的断臂乞丐,怨其将音响音量开得太大,盖住了他对女人的呼唤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断臂乞丐一边向大师说道,一边用不足十厘米长的断臂向路人作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表达不满。音响依旧大声地放,没人在乎谁对谁说了什么,“阿弥陀佛”的声音覆盖了一切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尽管声音吵杂,女人还是发现了孤独大师的身影。大师坐在人群中,血肉模糊的右腿摆在街沿最显眼的地方,供路人观看。腿前放了一个破碗,里面没有一分钱。女人上前将包子递给大师,说道:“我不清楚菩萨今天还会不会来治愈你的伤口,但作为一个职业护士,我忍不住想为你把伤口包扎起来,希望你别生气。当然这有一点疼,但伤口如果继续暴露在外面,引起细菌感染,后果会很严重。”说完,蹲下身子用消毒剂为大师清洗伤口。
孤独大师听着女人这么说,笑了。他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又拿出一个揣进衣兜,剩下的全部递给身旁的断臂乞丐。断臂乞丐没手可接,喊了一声拉二胡的瞎子。瞎子接过包子,拿出一个喂进断臂乞丐嘴里,自己留了一个,又传给了身边断腿乞丐。
“你知道吗?这伤口就好比是孤独。我们一受伤就会立即把伤口包扎起来,藏起来,藏得深深的,生怕别人看到了自己的‘孤独’。正是如此,孤独才在阴暗的深处发了芽,然后变得茁壮,然后开花,然后结果,直至替代你内心的一切。所以我绝不这样做,我觉得只有正视伤口的存在,勇敢地将伤口暴露在世人面前,内心的自卑与傲慢才不会肆无忌惮地蔓延,才不至于吞噬尽心中每一处的喜欢。所以,让我们的伤口像夏天的花一样绽放吧!我想,这就是战胜孤独的代价。”
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讲述孤独哲理的大师,仔细地打望着眼前的女人。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细如柳叶的眉毛,厚厚的嘴唇。在大师眼中,这犹如仙女,更像是一块置身于污泥中的白玉,润泽剔透。女人没有因为大师的道理而停止对伤口的包扎,但心中却无比地赞同他说的话。她叹感叹了一声:“哎,谁会愿意看我们的伤口呢?血淋淋的,带给人悲痛。”
“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他们不敢看,那是他们害怕。害怕过去,害怕自己受伤,害怕知道自己生活在孤独当中。”
“可是我也害怕。我想,人不是应该往前看吗?不是应该像书里的大师们所说的那样,安住当下吗?所以我会选择把我的伤口包扎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孤独大师欲言又止,从衣兜里掏出包子,递给女人。女人没有接,摇了摇头,将大师的腿缠好绷带,起身往庙里走去。